青山不遮,毕竟东流 ——读《左心房漩涡》
昨晚是中秋夜,月正明。今儿个也是。过了凌晨,就是今天。
一个人读王鼎均,读《左心房漩涡》,读他的大山、大川、大江、大河、大海,看月上中天。
大气游虹,世事恍惚,江流石转,万木有声,分四部,这是文章的五脏六腑。他的序和结,首页说文学史、文学观到文章的命,于终章发愿:“愿生命是一条河,是河中的微波,不停滞,不回顾,偶尔有漩涡,终归于万里清流。”
读到一边压抑,一边心潮澎拜。激动时不由得把灯轻轻按灭,让火冷却。四周一片昏暗,世界舒服地陷入沉寂之中,除了那凉凉的月光,惑人、如水,有些冰,透着一股子寒意。古人说读书该像是被一棒打昏,我却似被月光冻着,越读越清醒。
“必定有些基督徒认为天堂地狱多此一举,必定有人认为前生来世徒乱人意,必定有很多很多人希望逝者与他分离来者与他无干,这些人都相信生命应该像一条河……”
你说文章的命运不等于作者的命运,文章自己有命。可为什么我怎么看,这都是你拿自己的命雕刻出的文章?或许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从你的命运中分离……它在某个领域不朽,你走得不愿回头。
我于窗前望月,想离玻璃越近越好,心中了无思愁别绪。人倘若不曾离开故乡,便无所谓故乡,眺望处皆他乡。超出我目力所及的他乡,有人正站在那儿,望中国。想离海岸线越近越好,不跨越,不奔赴,不呼喊。
人海茫茫,而我们隔海相望。太平洋够不够宽广,要走多久多远才够长?“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我们之间相距的又岂止百里、千里?即使千里还能够共婵娟,可万里呢?十万里又该如何呢?“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句子要改改了,我们共的是同一个地球,分别占据东西两半,看到的是的同一个月亮的不同面,连月光都无法同时抵达。
开始觉得隐隐作痛。疑心是方才翻书时划伤了手,可明明是抚弄了许多遍的纸页,它的每一份身段也早该放下,每一层肌肤也早该柔软,唯有那傲骨,形灭而神存。或者源于手心,那道不再流血多年却从未好过的伤口。果然被隔开口后重新长出来的皮肉是不平整的,我就是知道,它不会再好。这是一道隐而不发的伤口,我清楚记得它的成因,被它以时时隐秘疼痛的方式提醒。
我有我的隐痛,你也有你的。时间久了,如陈年老病,日积月累,成顽固旧疾。这痛让人难受,由不得你拒绝,直至融入体内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融入命里成为生命的一部分。而你又怎能抛却一部分的自己?
更可能的是,透过文字的魔力将感观传达,我是在痛你所痛,你在痛一代人之所痛。那一代人是中国的伤口,这代人中的一群,是伤口下的隐痛。他们背井离乡,*,其中就有你,一路上颠颠沛沛中,侥幸逃过了战乱的肆虐,竟然还活到了今天。他们中的一群,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其中就有你,从大陆到*,由*转战美国,竟然也活到了今天。再唱一遍你告诉我的那首歌吧,“*是回不去的家,大陆是醒了的梦,美国是打不胜的战场,何处是我的坟墓……”有人听到了,停下来,说:“大陆是回不去的家,*是醒了的梦。”而后继续匆匆上路。不知道你认同哪一种?
如你所言,你的乡愁是浪漫而略近颓废的,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温柔。“最可惜那一片*,每年春来时,总交付给千林鶙鴃。”张晓风对姜白石《八归》中一句的解释,这话也值得你来说;于右任先生的《望大陆》,也合由你来缓缓念出。可感冒往往伴随着发烧,发烧时便不仅仅是乡愁,有一种沉郁的痛楚和真挚的热忱,包含在深厚而激烈的感情中。于是怎么可以不沉默,怎么可以不爆发?
至于你为什么不回来,我不该问,你也不能答。毕竟,“当初豪客万金一掷,从他手指缝里流出来的钞票散落江湖,有几张还能回笼?他可以另外蓄积更多的资本,但,都能是原来的钞票吗?”就像无法回复最初的伤口,一旦割开便无法弥合,永不能真正好起来。它破裂时是不完整的,可如果把它全然忘去,就又是一种新的不完整了。
况且中国已经在你墙上,我们也不必纠结,见或不见。你说你终有一天会来,不为前生为来世,不寻根,看苗。
你写成“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文章,这怎么会不是你的命?随缘而解,我也该言尽于此,不妄测。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来代你看,看月依旧是那么圆,那么无情,那么无悲无喜。人是多么的渺如一粟,人心是多么的宽广无际。让我们彼此祝福,你祝福那些失落了又被捡起的人,我来祝福你。但愿人长久,让我们都活在这同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