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我坐在了回宁海的火车上。望着窗外景色种种，我仍提不起劲儿。我们要去的地方于我不过是名义上的老家，并无半分亲切之感。
同学曾说过我性子冷，即使再好的朋友转学离开我也没有多大表示，似乎连我母亲都是这样认为的。我也就接受了这个定义。可我还是觉得这种性格一定是继承了外公。
我的外公出生于宁海的小村庄里，在插队落户的时候认识了我外婆，等到能回来时也就回到了上海。他脾气坏，对人很冷漠，这让我对他实在亲近不起来。
这样的人却心心念念想要回家扫墓，让我深感意外。
墓修在山上，路不好走，加之刚下过雨，我踩得满脚泥泞，仍跟不上外公。他说自己是山里长大的，即使上了岁数脚下也毫不含糊，走到半山腰，爬上一个陡坡便是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墓碑本身带着特有的悲伤，我注视着那墓，看着刻在上面的名字，竟有种难以抑制的苦涩。
外公将准备好的饭菜装在小碟子里，摆在墓前，又给空杯倒上酒，然后就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开始絮絮叨叨地和墓碑说话。
我听着他讲外婆的病，自己的身体，为迟迟未来探望二老而感到抱歉。我听着他天南海北地说着各种事，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深知他并非多话之人。
父亲找到一根竹竿，挂上了一条红色的纸条，外公站起来，然后将它插在了坟头。他说这叫“幡”，是这里的习俗，好让死去的人找来回家的路。
我回首望去，发现这漫山遍野真的都插着幡。风吹过，拂起纸带，我好似看到了死去的人举着幡踏上了回家的路。
听妈说外公的母亲喜欢音乐，他便特地将萨克斯带来了。我愕然，没想到外公那么重视自己的父母，而且，我从不知晓他会吹这玩意儿。
外公明知这曲声是无法传递到的，可悠扬的乐声还是在山里回荡开来。萨克斯的声音好似与大山格格不入却又无比契合。我好想读懂了外公的音乐，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懂。那里面包含了太多情感，我来不及细细分辨就被冲破了防线。泪水像那乐声，绵延不断，一滴一滴砸在心口。
真奇怪，我从未见过已故先祖，但我却悲伤地情难自禁。也许是心疼外公，也许是身处墓地受到感染，又或是那乐声太过伤悲，凄凉。
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生命的份量。外公的所有遗憾，执念，情感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
谁说我与外公都是冷漠之人，只是有些事达不到心底。一旦沉重的感情被触动，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罢了。
从此，我完全改变了对外公的看法。我对妈说，他就是那管萨克斯，冰冷，高傲，若需要，他能吐出最深沉的心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