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那孤独蝴蝶的翩翩飞舞。
——题记
江南素来以山水著称，婉约清丽。老家就坐落在一个群山碧水环绕的村庄。村后是一座高耸的青山。竹子的翠色与果树的浓绿融洽地拼接着。村前是蜿蜒而潺潺的西溪，日夜响彻着流水激石的泠泠声响，几块摇摆的石头横穿过溪，偶尔会有几个调皮的孩童追逐着从上面蹦跳而过。田野里工整的黄绿色方块密铺着，春季油菜花铺天盖地之时，还会有蜜蜂忙碌的声音和蝴蝶斑斓的身影。这都是城市里所没有的。
每逢周末，总会挤出一些时间去老家看看。在山间高声呐喊，听幽深的山谷传响；去撷几片绿叶，夹在厚重的书页间；在溪边踩着摇摆的石头，掬一捧水，看浮云在手中变幻；捕几只小鱼小虾，任流水浸湿裙摆；在田埂上欣喜的狂奔，放飞一只与父亲一同做的纸鸢；在麦地与油菜花地里流连，采一朵黄花别在发梢，折一截青麦秆子吹出幽幽山曲。白天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吟一阕“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晚上同父母在巷子里穿梭，看星星赏月亮，时常还能听到绵延的犬吠。
孤独·角落里暗藏的痴望与追逐
随着逐渐长大，也便不再放纸鸢，吹麦秆了，多是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享受难得的馨香阳光。然而每每看到一个人，大人们的和颜悦色都一瞬间变成了紧张与嫌恶。
她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住在我们老屋的旁边。听母亲说，她是一个*，由她父亲遗传下来的，而她母亲因忍受不了这种家庭，离了婚。我于是想起来过年时亲友都带着家眷神色慌张的避开她与她父亲那一桌，只剩父亲与几个伯伯叔叔们面对着两个*吃年 夜 饭。她才约摸七八岁，却要由着那些凌厉眼神中的鄙夷在自己柔软的心脏上刻下难以磨灭的伤痕。是隐隐的惶恐，还是难耐的痛苦？
村里的孩子们欢笑着飞奔过我们家院子前，牵着无数或买来或亲手做的纸鸢，偶尔会有几只打了结缠绕在一起。她一个人默默地追随在他们身后，时而抬头看看天上的纸鸢；时而停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摆弄自己的手指，用手背擦着挂下来的鼻涕。
我总是看见她，穿着一席早已不再干净的彩色裙子，在某个不经意的墙角，手抚着粗糙的墙面，歆慕地看着天上成群结队的纸鸢。
午后，父亲与我去村子的后山登山。被雨水冲击变得泥泞的山路因曲折于树林中晒不到阳光而保持着长久的湿润。冬日里被寒风折磨的杂草开始一点点泛绿，清浅的枝柯上吐出些鲜艳。倏尔看见树林间有一个似曾熟悉的身影——蓬头垢发，脸被早春还未磨去棱角的风吹得通红，偶尔一串鼻涕挂下来，也只用手背胡乱地抹一抹。她看见我们，抱起手中的细枝，眼里闪过一丝惊惶。
她拿着自己做的纸鸢想和那些孩子们一起玩，他们惊恐地一哄而散。她或许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孩子们早已熟悉于父母“不要和那个*一起玩”的告诫了吧！她痴痴地望着那些逃散开去的背影，胡乱地抹了抹鼻涕。
我隐约感到了，她内心充斥着的什么东西……
原来沧海中的那一粟便是这种无力与悲凉。
蝴蝶·阳光下纷飞的惨淡与凄惶
我从未见过如此拙劣的纸鸢，它甚至根本就难以飞起来——干枯的细枝做的支架；不知哪儿找来的一张废纸，僵硬地糊在支架上，清晨的阳光下可以看得见上面清晰的鞋印；没有滚筒用来缠绕线，只拽着一根缝衣服用的细线。
没有风的时候，那纸鸢几乎是贴着地面的。风一大，它有少许飞起来了，那*快乐地挥舞着手臂，在彩色裙摆的映衬下，像只斑斓的蝴蝶，她的心似乎也和纸鸢一同飞起来了。我这才看出来，她做的是一只蝶形的纸鸢。然而那纸鸢却已脱离了细线的束缚，不知飞向何处去了。她狂追了许久，张皇地看了看天空中几近散架的纸鸢，紧蹙着眉小心地把细线收好，又跑向后山去了。
等到再暖些的时候，孩子们的兴趣显然不在飞纸鸢上了。他们在田埂上捕捉蝴蝶-——那些极美丽而又机灵的的生物。她奔跑着也想去捉那几只蝴蝶儿，却被农人们毫不留情地赶出田野，因她险些破坏了农民的作物而被大声咒骂。
于是她又开始做纸鸢。
仍旧是蝶形的。她兴许是对那些飞翔着的蝴蝶有着特殊的热爱罢。
从那些竹子不平整的伤口显而易见，她开始用竹片做支架了。
每次来老家，都会看见一只独自飞在天空中的蝶形纸鸢，没有伙伴，惟白云相随，暖风相和。她穿梭往来于巷子之间，把线缠绕在自己手上，手臂挥舞着，裙裾在风中飘荡，俨然一只还未学会飞翔的蝴蝶。她此刻忘我的心仿佛被那似蝶一般的纸鸢承载上了天空。我看见它与白云的寒暄谈天，与暖风的亲密絮语。
飞翔·天空中翩翩的斑斓与恒久
次年春天，又一次回到老家，村童们欢笑着从老屋院子前奔过，却不见那一只拙劣的蝶形纸鸢。我询问母亲，她却不以为然地告诉我那个小*从竹林后面的悬崖摔下去了，尸体都没有找到，只在竹林那边发现了一块生锈的刀片和一只没做好的纸鸢。
有的邻居说，她忍受不了没有母亲而被一个同为*的父亲照顾着，自己跳下去的。也有人说，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甚至有的人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省的他们担心那无知的*会影响自己的孩子。然而谁会真正明白她渴望飞翔的内心！那是她长久以来的一个美丽的梦。她或许不过是想要真正像那翩翩蝴蝶一样了无牵挂的飞于无垠的蓝天中，没有旁人的鄙薄，没有同龄人刻意的疏远，没有父亲悲苦的眼泪。她纯洁得像未被油印过的白纸，然而人们利剑般的的眼光及言语却一次又一次的刺穿她早已伤痕斑驳的心。她并非不懂，只是不想看透那些眼光背后的肮脏不堪，她宁愿像一只蝴蝶一样纯粹*地飞翔。
她终是实现了那个长久占据于内心的梦。
来到熟悉的山林，有些竹子的伤口业已愈合，那未完成的蝶形纸鸢和刀片还搁置在那儿。没有人去拾掇，人们认为那是不吉祥的。我走过去拾起那只纸鸢，*的技艺纯熟了许多，支架的切口都比较整齐。不顾母亲的阻拦，我把那未完成的蝶形纸鸢带回去，画了些许斑斓的蝴蝶，阳光下，我看见*欢喜的笑颜和翩翩舞动的臂膀，纸鸢很快随风飞走了，飞向那山头，飞向那更高更远处。
有时候，我们以为恒久的东西，结果却变成了腐朽。比如，一些俗人的善良和纯真。
我看见身后又一只翩翩飞来的蝶形纸鸢追随先前那只而去了，它不再染着凄惨的白，它那么斑斓绚烂，像*飘扬的裙摆。它不再被绳线束缚，它如此洒脱*，像真正的蝴蝶一样舞动翅膀，翩翩飞舞。天际最深处的阳光紧紧地拥抱着它，那或许是她不曾有过的温暖吧。
在生活于现实的腐朽中和化蝶而舞的恒久中，她选择了后者。
我看见了，那孤独蝴蝶的翩翩飞舞。
我看见了，那飞翔于天际的翩翩的斑斓与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