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
——席慕蓉
记忆中的小时候,总是清澈动人的,在乡间,在外婆家,在干净的尘土中奔跑。
春天好像是突然间就来了的,冰雪消融后,世界一下子就敞亮了起来,生命像是从万物里钻了出来,一下子就铺满了大地,山上的茶树也长出了新芽。外婆家门前是山,山那边还是山,连绵着向远方流去。山上有一片片茶树林,茂密而苍翠。
四月便是采新茶的时候,外婆也会去山上。我从来也跟在后面,一蹦一跳像一只欢乐的气球。山上的茶树是极可人的,深沉的的墨绿色上忽地冒出一小簇芽绿,浅浅的,嫩嫩的。外婆用指尖,采下一簇一簇芽绿,扔到篮子里,我也学着,用小手揪下几片新芽,放入篮中。玩够了,太阳也蹿了上来,火辣辣的,晒得人烦躁得不行。我便会脱下外衣,罩在空篮子上,然后自己钻进篮子里,悄悄掀开一角看外婆麻利地采下一把把茶叶。有时外婆不留神,把一把新芽儿丢进我藏身的篮子,我便会压低声音,咯咯地笑。风吹得懒洋洋的,带动细沙在地上打着滚,茶叶,散出一阵阵清香。
然后是炒茶,炒得热气熏天,那口大锅不断大口大口吐出温度极高的蒸汽。那时的厨房,不许小孩子进,怕孩子受不了那热。大大的风扇呼呼地响,厨房里一阵阵飘出茶香。
春天的雨,绵绵软软,一下就是好多天,我用手接着雨水玩,看着被雨淋湿的小鸟,用一根小树枝逗弄一只与泥土颜色差不多的癞蛤蟆。山上有果树,正值那果子成熟,便有人去摘,我也想去,可大人们怕我淋了雨感冒,便都不答应。下午,村里人从山上下来,经过门口,送了我满满一大袋果子,我高兴得不得了,一大口一大口,吃得很是香甜。
傍晚,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屋子上飞过,那叫声极为清澈,就像是被雨水洗过的空气。
晚上,茶炒好了,大家便泡茶喝。我也喜欢泡茶,但我不喝,我爱闻茶的香。那茶香十分清澈,会让人想到山林,鸟鸣,想到叮咚的溪流,想到刚收割过的稻田。外婆边喝茶,边讲故事,我边闻茶香,边想,明早,一定要光着脚,去踩那软软的泥土地。
村里各家茶不一样,便互相送着喝,于是这家的茶香便飘到那家,那家的茶香便飘到了村这头的屋中。茶香飘呀飘,飘满了整个春天。
临走时,外婆总会塞上一大包茶,再三叮嘱:“明年这时,还要回来。明年这时,还要回来啊!”车拐了个弯,外婆还在那招手,身后,是一片茶树掩映的村庄。
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微风拂过时,便化作满园的郁香……
——席慕蓉
【点评】文章写了作者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时光,刻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的形象。作者随外婆一起制茶,那不仅仅是茶叶,还包含了童年的无忧无虑,农人的朴实善良,生命的清澈美好,流露出对故乡的不舍与对童年的怀念。本文语言清新自然,富有诗意。文章首尾引用席慕容的诗歌,意境深远,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