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有乌篷船了,而老爸自然就是这条船的船头脑了。我们余渚村三面临水,以前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条船,在陆路交通不发达的80年代,用船载货、载客是非常普遍的。柯桥老街是乌篷船的集聚之地,逢年过节,附近乡镇的人们都要到柯桥老街采购物品,老爸和村里的那些船头脑一起,经常划着乌篷船到柯桥老街去帮人们载货载人,赚点生活费。
每年暑假,乘着老爸的乌篷船到柯桥老街玩,成了我们最期盼的事。沿着官塘的古纤道,泛舟湖上,转过江市渡口,穿过太平桥,绕过寺岔,一个多小时后,就到达了繁华的柯桥老街。我们上岸后,带着老爸给的零钱,在笛扬楼旁的小吃店里吃块冰砖,吃碗馄饨,逛逛百货商店,等老爸爸做完几趟生意,再乘着船回家。如果遇到卖瓜卖水果的摊主贱卖“倒担货”,花一元钱可以捧回好多歪瓜烂桃,那简直是最幸福的事了!每次乘船去柯桥,总是一饱眼福和口福,现在回想起来,那冰砖的味道还一直触动着我的味蕾。
除了暑假去趟柯桥,还有一次乘乌篷船的机会,那就是过年去外婆家做客了。外婆家在埠头,离我家有二十里路,如果走水路,则会近很多。大年初二一早,老爸就在船舱里铺上厚厚的旧毛毡,老妈将所有走亲戚的礼品装上乌篷船,再带上瓜子、花生等小零食,一家人就“独讨小船”出发了。我们一边吃零食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在欸乃的桨声中,老爸边划船边向我们介绍路过的村子,盛家渡、阮四村、新风浪桥头、蔡堰、叶家堰等一些村名,我都在那时就记住了。有时还会给我们讲平时做生意时遇到的一些趣事,所以,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丝毫不会觉得无聊。到了外婆家,船一靠岸,老妈搬上随行的物品后,几个表姐就争着跳到船舱里,非得让老爸划着船去荡几圈过过瘾,才肯上岸。那时,老爸的乌篷船成了表姐们非常羡慕的交通工具,绝不亚于现在的宝马、奔驰汽车。
在平时,这艘乌篷船就是老爸用来养家糊口的工具,每天都在柯桥老街帮人家运货载人。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村里部分头脑活络的船头脑开始兜布生意,从中赚点介绍费。老爸看着羡慕,有一段时间也学着他们的样兜点生意,我还常常帮他剪布样,但总因缺少点经济头脑,当人家已弃船摆布摊、开门市部了,老爸还是守着乌篷船不放,因此,也就错过了当卖布大老板的机会。
在1993年7月,老爸生了一场大病,无法再去划乌篷船了。在他休养期间,每天都要去看看停在河埠头的那条乌篷船。有几个邻居想要买这条闲置的乌篷船,老妈好几次心动过,想卖掉,但被我们姐妹俩制止了,我对老爸说:“等你病好了,还可以重新划乌篷船,现在很多地方在搞旅游,以后说不定可以用乌篷船载客去旅游呢!”这句话还真被我说中了。在五年后,老爸病情稳定了,听说柯桥老街有很多游客要坐船游柯桥或柯岩,有些美术院校的学生还要让他们停在河埠头做各种动作,给他们当模特,老爸心动了,专门请造船师傅重新修好了那条船,又到柯桥重操旧业了。当时,有位上海的游客坐了老爸的船游柯岩,游古纤道、太平桥后,看到他收费合理,人又老实,就要去了我家的电话号码。在随后的几年,他多次带朋友来柯桥玩,都会打电话给老爸,让他组织几个船头脑,给他们划船游玩,付他双倍的工钱。我想:这个上海客人大概就是最初的导游吧!
随着旅游业的兴起,老爸去新未庄、柯岩风景区、瓜渚湖等旅游景点划过船,他为了吸引游客,还学会了唱歌,用他的话说是根据各人的爱好,唱各种类型的歌。如果是情侣来坐船,他就唱《妹妹你坐船头》,如果是老年人来坐船,就唱《红灯记》、《沙家滨》,如果是绍兴本地人来坐船,就唱《翠姐姐回娘家》、《九斤姑娘》……因此,老爸的生意比一般的船头脑要好,有时,唱了歌,让客人高兴,还能拿到一定数量的小费,成为他回家向我们炫耀的资本。
有一天,老爸问我:“支付宝是什么东西?有些客人说没带零钱,问我支付宝有没有,我听不懂,所以小费就没有拿到。”我笑着说:“支付宝是一种新的付款方式,就是人家把钱打到一个号码上,或者用手机在一个图上照一下,手机上就能收到钱了。”我把我的支付宝号码写在他随身带的一个本子上,还贴了一个二维码上去,还对他说:“下次如果有客人提起,你就让他们把钱转到我的号码上,我会用现金付还给你的。”老爸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这个我要试一试!”有一次,一个客人真的把小费打到我支付宝上了,老爸不放心,还专门打给我电话,确认我已经收到了,才给这个客人上岸的。旁边的船头脑又是一阵羡慕,纷纷向我爸讨教用支付宝收钱的方法。他们都夸我爸是个引领时代潮流的船头脑。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老爸就是这样,兢兢业业地划了一辈子的乌篷船,乌篷船俨然成了他的一种精神寄托。
现在,老爸已经70多岁了,那条船也因安全隐患问题统一由*收购了。在颐养天年的日子里,他多么希望还能再踏一踏那个被脚掌磨得光滑的桨柄,多么希望还能再坐到船头哼几句莲花落,嚼几粒茴香豆,可岁月不饶人,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划船传承人,只能看着乌篷悠悠已远去,无有后人能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