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掠过我的眼角，也掠过落日的余晖，在山谷里留下一串呕哑来回荡漾。我看到夜幕在那道黑色孤影的牵引下，正缓慢、柔和地四合。当靛蓝的夜幕终于合笼于夕阳消失的旸谷，一片蛙声，如潮水般从最深沉的夜空涌来。包围我于触不到的滂沱大雨中。我只得止住脚步。任由那无形的雨点敲击在我心上，像工地上聒耳的锤击，击碎了些许个绚丽的蜃楼。我审视着这些败落的篱墙，它们曾经繁华的幻像，引诱我披荆斩棘地攀来。如今一阵喧嚣过后，只留下了可望不可即的怅惘。
还好有灯光，驱散了那颓败的幻像。我回望山脚温暖的灯光，那是我的家，我的村庄。缕缕青烟从每一盏灯光上升起。我仿佛看到它们缓缓飘散，在空中织成薄纱，络一些欢乐，却终究流逝在那如水的夜空中了。还好，那暖人的灯光，虽沉沉的夜色里摇曳，但仍坚实地抚摸着我，正如它抚摸着我曾看见青蛙跳进水中的那方池塘。
然而，那废墟般的蜃楼却一次次地叩打着我的魂灵，提醒着我愈来愈深的夜色正紧紧将我包围。我想用乡村灯光驳斥它，助他恢复往日的灿烂。旋即，沉默的行道树便揭穿了这力不从心的幻想。银色的月光洒落在树叶的手掌。它细细揉搓，把月光的银粉洒在我的肩头。我打了一个寒战，远处灯光竞像梦一样，甚至梦中的风一样，失于月与影之间了。
于是，树干微颤起来了。那袅娜的影子把一地月光扰得零零碎碎，弥散了本就逶迤的山路。我惟有漫游在仅剩月光的亭上。夜，黑色的夜将群山压成了幢幢黑影，湮没在不可知的寂静中。群蛙欢叫，不过几纹涟漪，消失在浩渺的夜空。可它们仍不知疲惫地喧闹着，像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而我仿佛迷失了，像被压抑在夜幕的牢笼，又或者一切只是场噩梦，会在猫头鹰一声怪异的啸叫后，骤然惊醒。树的黑影也或许会成为鬼魅，可它们却一直漫长地默立着。
月光也无穷尽地撒着。它既冷却了人们阳光般的热情，又还给人审视自我的‘‘纯’’。我想，在时间的长河中，只有月亮看尽了人间的彷徨，忧伤。太阳是看不到的。他太热烈，太博大了。在白天我们奋力爬向山巅，等到太阳落山，才梦见，当初我们怎样仰望蓝天。童年纯真的幻想，少年雄伟的志向，青年的迷惘，壮年的奋斗，全部化成了这一缕月光。我们注定一生坎坷，却又渺小如一粟短暂如蜉蝣。幸而这也不过万物的轮回，在宇宙的漫漫长夜，随着月光流传在下一个，在同样深沉的夜晚举头望月的人身上。
天边泛起了微光，远处传来了一声辽远的鸡鸣。纵使圮坍了乌托邦的大厦，还有寄托温情的村庄；纵使现实的冷酷容不得我们寄身村庄，我们还能在冰冷的月光里找到前进的方向；纵使树影迷乱了道路，万幸的是，我们还可以期待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