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死了。
那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死了。
死的时候，伴着她的是一张薄薄的存折和满脸的泪痕。
我十六岁时，阿姐的孩子出生了，皱皱的，红红的，丑死了。
可是阿姐很高兴。她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脸上带着笑，这是姐夫死后，我第一次看见阿姐笑。
我二十三岁时，阿成七岁，到了该读书的年纪。
也是在这一年，我离开了阿姐，离开了家乡。
我离开之后，阿姐的来信中经常提到：阿成很乖，很懂事，成绩也十分优秀。话里话外，满是骄傲和幸福。
我三十四岁时，阿成考上了大学，是一所著名的大学，距离这个小村庄数千里。
村子里得到消息后，洋溢着浓浓的喜悦。阿成虽不是第一个从村子里出去的大学生，却是最为出色的一个。阿姐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一整天，阿姐家张灯结彩像过年般热闹，胸前戴一朵大红绢花的阿成，一桌一桌地给村民们敬酒，好生热闹。
一个月后，阿成去了那个遥远的、阿姐触及不到的地方。
阿成离开的那天晚上，我路过阿姐房门，听到里面阵阵压抑的抽泣声。
阿姐很少哭至少在记忆里是这样的。早年家中发生变故，只剩下阿姐和我。阿姐为了撑起这个家，所展现的一直是要强的一面。就算是怀着阿成那年，她也熬了过来。
可是，在这天，阿姐哭了。
又过了四年，我回去看阿姐的时候，猛然发现，那个年轻美丽的阿姐额上、眼角被岁月割出一道道皱纹，双手泛起了根根青色的血管，头发也早已成了银灰色……岁月带走了那个美丽的阿姐，留下了一个苍老的母亲。
那几天，阿姐每每说起阿成，都是满满的骄傲与自豪，连说话的语调也比平时高了不少。不过总是加上一句“阿成这孩子，总是这么忙，隔着这么远，我也管不到他了”。
阿姐说这话时，我在她眼睛里看到了落寞和思念。
我四十三岁那年，阿成的公司上市了，他变得越发忙碌。
我回去看阿姐时，阿姐骄傲地给我看阿成为她添置的东西，有衣柜，热水器，电视……还有那被翻修的铺了彩瓦的房子。
不过，她又说，阿成总是这么忙，只匆匆回来了一趟就走了……唉，阿成能过上好日子，我早该满足了。
我说，阿成是有大出息的人。
阿姐说，是啊，有大出息的人呢……
我五十四岁时，阿姐六十三岁了。只是她做不了更多事了，早年落下的病折磨着她。
没多久，阿姐就被接走了。她去了城里一家老年公寓。
因为阿成说，那里有最好的环境和可以照顾她的人。阿姐本不想去，可是她拗不过阿成。
没想到，阿姐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六十岁那年秋天，阿姐去了。
老年公寓的人告诉我，老太太平时最喜欢做的就是坐在椅子上对着一本存折发呆。听说老太太去的前一天，他儿子又给她汇了一笔钱。老太太坐在那儿，对着存折发呆，看着看着就哭了，没多久就倒在了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存折……
照顾她的人告诉我，阿成上一次来看阿姐，早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她还说，老太太的最后一句话是：“阿成，我不要你的钱。”
我将阿姐的遗言与存折转交给阿成，阿成看着存折上一分不少的钱，失去了全身力气般跪在他母亲灵前，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