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将永远欠游先生一句抱歉,不是我说不出口,而是他不需要;我也将永远欠游先生一声感谢,不是说不出口,而是这表达不了所有。
初春的雨水来得冒昧,刚晒出的被褥枕巾,猝不及防地就被印了花。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如森林深处被打扰到的动物,悠然之态全无,东躲*的竟有些滑稽可笑。“要过马路咯,快牵着我的手。”男人左手撑伞,右手伸给我。“好。”我虽是应的快,动作却是相反的。学校新发的校服又长又大,外套穿在身上像风衣一样,随风飘动,很是潇洒,行走时却要小心坠地的裤脚。男人见此微微一笑,摇摇头将雨伞放在我手中,在街的这头单膝蹲下,将我的衣袖裤脚挽好,又摸摸我的头,接过伞,牵着我一步步到了街的那头。
那是游先生第一次接我放学,不知道是不是那次的缘故,直到现在,游先生还会时不时替我挽衣袖,过马路时还会牵着我,即使他知道我早就不需要了。可一想到这么多年,任我在他面前如何无理取闹,撒娇使性,他从未说我一句,也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游先生是我的继父。这个后来才知道的真相,让我明白遇到他是我多么的幸运!
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与母亲相聚几近是种奢求。而游先生的出现,让一个孩子触到了希望。这个孩子与希望的无限接近,是在幼稚园毕业的那天。那天满园的孩子都抹着大红唇,擦着高原红,一眼望去只觉着满面的“红苹果”。园内的树木青葱可爱,天气也很给面子,一切正好。而我站在墙角处看着突然出现的身穿白衫黑裤配布鞋的可爱男人,也就是游先生,他大跨步地向我走来,到了面前,蹲下了身。那时他与我说了好些话,大多都记不得了,却有一句如泛黄的旧照摆在案几,常常念着。也是因为那句话,我欢喜地扑到他怀里,用脸上的胭脂弄花了他的白衫。而他拍拍窝在怀中的小脑袋,绿荫羞涩地移上了他开心的面庞。他也许不知道,那颗小脑袋悄悄将一切尽收眼底。
游先生说,我要见到母亲了。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坐上了游先生的车。可以见到母亲,当时那个激动到手足无措的孩子,第一次体会到心怀感激的滋味。
我终于和母亲生活在了一起。游先生喜欢带我去散步,有时会碰到游先生的熟人,便免不了一番寒暄。“女儿都这么大啦。”对方总是这般开口,而游先生呢,总是笑着应下,诸如此类的简单回答,等到我慢慢长大明白了一些事情,才恍然发觉他替我挡下了多少恶意的偏见,又回应了多少善意的关怀。
我在初中时叛逆的厉害,似乎总被躁动的巨兽牢牢操控。有次与母亲发生争执,觉得烦了,便随手拿起一只杯子砸在地上。它也许是与主人的感情深厚,竟在游先生的脚背上留下了离别之“吻”。母亲脸色煞白,而游先生边扫着碎片边笑着说什么“碎碎平安”,他未处理的伤口冒出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的血色,刺得我双眼发疼。之后他每日换着花样做菜,与我说他以往的糗事趣闻。在河岸边散步,我们的笑声随水流传出很远。他安抚了一颗躁动的心,更让那个被巨兽弄丢的人,让时间找回来了。
可以肯定地说,游先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男人。他没有超人的红披风,没有蜘蛛侠的面具,没有美国队长的盾牌,没有骑士的长剑和坐骑,没有巫师的法棒和药水。他不是盖世英雄,他是我梦中的白云和岸边的围栏,而这已经足够了。
父亲节那天,我将精选数日的礼物用礼盒装好,捧到了游先生的面前。他笑得眼角的皱纹深深泛起,而我竟是控制不住的留下了泪。他将礼盒带回房,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衣服,附在身上比划,像一个孩子一样。对着镜子,我看到他擦拭着眼角边浑浊的泪。
我亲爱的父亲,往后的风霜雨雪,请让我与你一起。那最初时的包容,如今已绽放芳香花蕾。
这世上有那么多相遇又分离,多幸运我遇到了你,我没有匆匆一瞥,你没有心怀介意。虽言语字句终是浅陋,但还是要谢谢你,那个大跨步走过来的游先生,还有未说出口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