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赶集日
九月九日,太陽升起来了,陽光特别灿烂。像九月常有的那样,天空是深邃而清澈的,弥漫着天蓝色的光,时而有微风吹拂着。那微风虽然吹得如此轻柔,但有风的感觉却很强。那风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吹来的,穿过一扇开着的门吹到另一个空间。
加妮特早早儿就醒了。她在完全醒来之前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不大敢看,一半是因为怕天会下雨。不过即使闭着眼睛她也知道天气会很好的,因为透过薄薄的眼皮,那颜色是清澈的玫瑰色,她知道陽光照在上面。她听见了草地里蟋蟀的鸣叫一声,一只苍蝇嗡嗡地叫着撞向纱门,有什么人在外面吹着口哨,所以一切都很好。她睁开了眼睛,哦,多么好的天气啊!她在陽光下举起手臂,手臂上的汗一毛一像金子一样闪着光,她闭合着的手指是暗一红色的,仿佛里面有光似的。
她踢掉了毯子,把她的脚指向那陽光,她的脚趾也是暗一红色的,虽然颜色没有她的手指那么深。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突然从一床一 上一跃而起。她还 没等穿好睡衣就跑出房间,下了那没有铺地毯的楼梯。那楼梯的声音听上去是中空的,就像鼓一样。
砰!底层的纱门关上了,加妮特已经跑到了草地的中间,向一座孤零零立在那里的小猪圈跑去。那是埃里克专门给蒂米盖的。
“蒂米!”加妮特叫道,“懒惰的蒂米,该起来了!”
不过蒂米已经醒了很久了,懒洋洋地走到篱笆的栏杆那里,饶有兴趣而饥饿地张望着。他现在已长得相当大了,皮一毛一非常坚一硬而纤细,他的状态很好,看上去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照顾自己似的。有好几个星期了,加妮特每天都训练他像一头获奖猪一样走路和站立着。弗里博迪先生曾教给她如何驾驭他沿着两块小木板走,如何使他把前面的两个蹄子整齐地并在一起站着。
加妮特用一根细枝挠着蒂米的背部,他倚在篱笆上,小眼睛半睁半闭着,高兴地轻声打着呼噜。
“今天你必须记住我教给你的一切东西。”加妮特告诉他,“你要待在一个你不大喜欢的小箱子里乘车远行。然后你将被带到一个大的牲口棚里,单独关入一个猪圈。不过那里还 有许多其他的猪圈,里面也有猪。所以你可以一交一 朋友,不会感到孤独。然后不久就会有些男人来看你,你走路和站立一定要姿势正确,就像我教给你的那样,或许你可以赢得一条可一爱一的蓝绶带。”
蒂米摇动着他的小尾巴,那尾巴原来像一张椒盐卷饼一样全部卷了起来,然后他翻过身来躺下,这样他就可以挠自己的肚子了。
“加妮特!”林登太太在屋子里叫道,“你快进来穿上衣服!”
只穿一件睡衣的确相当寒冷,加妮特紧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一子匆匆跑进屋里。
“一妈一妈一你觉得他会获奖吗?”她问道。
“我不会怀疑,亲一爱一的,”她的母亲说,“自从你照料他以来他已经发生了变化。”
加妮特上楼回到她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她穿上蓝色的衣服和鞋。(不过不是那搭扣鞋,那鞋她再也不会穿了!)她把辫子编得紧紧的,以至都让她感到疼了,她又用力擦洗自己的脸,把它擦得像清漆一样有光泽。然后她下楼来到厨房里,在那里她可以听到腊肉在煎锅里的嘶嘶声和噼啪声。
全家人都要去赶集,每个人都为这次盛会打扮了一番。杰伊和埃里克这回都把头发理好,他们洗头用了那么多的水,直到现在他们的脖子后面还 在滴着水;唐纳德必须穿上林登太太的一条围裙来吃早餐,这样他离开餐桌的时候就肯定不会弄一身麦片粥了。加妮特觉得母亲看上去很漂亮,她身穿一件花上衣,头发也变了样。父亲看上去也打扮得很帅气,他穿上一件黑色的衣服,尽管那衣领让他感到很难受。
加妮特感觉胃里好像有一个风车在一团一 一团一 火花中旋转一样。她把这种感觉告诉了母亲。
“那是因为兴奋,”母亲平静地说,“兴奋而又饥饿,快把你的麦片粥吃了。”“哦,一妈一妈一!”加妮特抱怨着,“我吃不下去。”“你吃得下去,亲一爱一的,”母亲坚持要她吃,“你不把东西吃干净就不能离开这里。”加妮特不高兴地在麦片粥里扒拉着。
“就像是在吃世界上最高的水坝一样。”她抱怨道,不过她还 是吃完了,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向门口跑去,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悲伤地回来了。
“那些盘子。”加妮特说道。
“哦,这次就先把它们放在那儿吧!”母亲大声说道,“我们回家的时候再刷吧。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您真好!”加妮特说完紧紧拥抱了一下她的母亲。
埃里克从窗子里叫道:“快点儿,加妮特,弗里博迪先生的卡车已经到了,我们把蒂米装到他的箱子里。”
“可怜的猪!”加妮特对蒂米说。当他们把蒂米放进板条箱的时候,蒂米一个劲儿地挣扎着、翻滚着眼珠尖一叫着。“可是想想你还 可能获奖呢!”
“我敢说那小猪不会关心蓝绶带的事。”弗里博迪先生说,“他更愿意见到的东西是几平方英尺的泥巴和满满的饲料槽。”弗里博迪先生大笑着。“不过他看上去的确非常漂亮,不是吗?闻起来味道也很好。这是怎么回事?”
“哦,我给他洗了个澡,”加妮特说,“肥皂的气味就是那样。”
“哎呀,哎呀,多么珍贵的小猪呀!”弗里博迪先生嘿嘿笑着说,“有那么干净的鬃一毛一和那么香的气味,如果他不获奖的话我会对集市管理者极为失望的!”
为了运送蒂米的方便,弗里博迪先生表示愿意驾驶着他的卡车去新康尼斯顿。林登家没有卡车,福特车里容不下全家人和蒂米的板条箱。
“我要和您一起坐在卡车里,弗里博迪先生。”加妮特对他说道。
“这样你正好可以照看那头猪。”弗里博迪先生说,“那么上车吧,我们该出发了。”
加妮特看着那宝贝的箱子安全地放到了卡车后面,然后她自己也上了车。她和家人道了别,他们正忙着依次上福特车。由于豪泽太太、她的女儿西特伦妮拉和儿子雨果刚到,而且要和他们一起去,事情变得很难办。
“你们决定跟我一起去是件好事,”弗里博迪先生说,“要不然我就不知道你们可能已到了集市,还 有蒂米也是。那是豪泽家的非常肥胖的大家族。”
加妮特看着豪泽太太上了汽车。她可以想象得到,也许她真的看到那福特车被压得弹簧有点下沉,好像正在重压下叹着气。我的天哪,加妮特想,母亲、父亲、杰伊、唐纳德、埃里克和豪泽太太,还 有雨果,还 有——
“西特伦妮拉!”加妮特叫道,“你来和我们坐在一起吧。还 有的是地方呢,不是吗,弗里博迪先生?”
“再加一个人没问颢。”弗里博迪先生豪爽地说着,斜过身一子越过加妮特给西特伦妮拉开车门。
加妮特转身通过窗子窥视着箱子里的蒂米。
“他看上去好像很伤心,”她说道,“他或许为这事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试着给他点儿东西吃,看看他会不会有所改变。”弗里博迪先生说,“猪只认吃的。”
这时卡车已经有一半下了便道。
“哎呀,我真怕没能赶上去集市。”西特伦妮拉说,“默尔开车到汉森去固定那弹簧去了,西塞罗和爸爸及叔叔埃德带着我们的黑白花公牛乘棚栏卡车到集市去了,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除了那窝小猪。一妈一妈一这才想起找你们家人来。”
“今天对于集市来说是个好天,”弗里博迪先生评论道,“既不冷也不热,而且看不到一丝云彩。”
“你认为他够暖和吗?”加妮特问道。
“谁?”弗里博迪先生说,“蒂米?他很暖和了,你不用担心。”
当他们来到霍奇维尔的时候,弗里博迪先生把卡车停了下来。
“吃几个冰淇淋怎么样?”他问道。
“好主意。”加妮特说。
“真是个很好的主意。”西特伦妮拉说。
于是弗里博迪先生走进一家杂货店为西特伦妮拉买了个槭树仁的冰淇淋,为加妮特买了个巧克力的冰淇淋,为他自己买了个普通的。他还 给蒂米买了个草莓的,并让加妮特从箱子的板条间送了进去。蒂米高兴地一抽一动着嘴和鼻子,一转眼就把冰淇淋吃了个一精一光。看上去他不那么伤心了。
“他知道你无论如何是不会背叛他的。”弗里博迪先生告诉加妮特。
西特伦妮拉正好站起来看到这一切。
“拿冰淇淋喂猪!”她说道,长时间默默地一舔一着她的冰淇淋。“给一头猪!”她又说了一遍,又一舔一了一下。“我的老天爷,多么一浪一费啊!”她说道。
“今天我做了许多可怕的事,”加妮特自鸣得意地说,“丢下盘子不刷,拿冰淇淋喂猪,早晨九点钟独自一人吃早点!”
“偶尔一次没有关系的。”弗里博迪先生说,于是他们都回到卡车上,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他们在蔚蓝的天空下行驶着。小山上没有陰霾,河流上没有烟雾,万物就像水晶一样清澈。他们经过梅洛迪,加妮特回想起公共汽车上的人们,在那些人下车后她的美好的旅行,她是怎样地在那座位上弹来弹去并努力不叫出声。
她回头看了看蒂米,他正躺着呢。
“您认为他状态很好吗?”她问道。
“谁?”弗里博迪先生说,“蒂米?他很好,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加妮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弗里博迪先生并大笑起来。
“您对猪很了解,是不是,弗里博迪先生?”她说道。
“当然了解啦,”他说,“我喂养它们已经很长时间了!”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半山腰上的新康尼斯顿了。加妮特觉得她的胃里又有风车在转。
他们开车经过那些破破烂烂的小住房,穿过大街,经过街上的许多大商店和加妮特购买礼物的专售廉价货的商店,穿过有喷泉的公园,来到了城郊,集市场地就在那里。
然后他们从宽敞的大门开进了崭新而欢乐的集市世界,那里就像故事中的一个充满魔力的城市一样,彻夜进行着各种活动。
那里叮当作响,人声鼎沸,五光十色,处处飘香,令人眼花缭乱。一切似乎都在旋转不停,有旋转木马、费里斯轮转和过山车。那里有几十顶帐篷,顶部像山峰一样凸起,四周有扇形边饰,上面还 有飞扬着的小彩旗。
西特伦妮拉紧紧一抓着加妮特,加妮特也紧紧一抓着西特伦妮拉,她们兴奋地尖一叫着跳上跳下。弗里博迪先生则平静得多。“我一直很喜欢集市。”他说道。
他们直接开到了牲畜帐篷那里,并在一个有用黑体大字写着“猪”的标签的帐篷前停了下来。
负责那个帐篷的男人很胖而且面容和蔼,他的名字叫弗雷德·伦伯克。他和弗里博迪先生把那板条箱抬了进去,打开箱子,把蒂米放入一个地上铺有干草的干净漂亮的猪圈里。
“他还 没有觉得像在自己家一样。”加妮特抱歉地对伦伯克先生说道,因为蒂米只是站在他原来一直坐着的地方不动,看上去像受到了伤害,对一切都很厌恶似的。
“不过他仍是头强壮的很出色的小公猪,”伦伯克先生说,话音里有一种真正的赞赏(不是那种哄小孩的)。“谁来帮助展出他?”
“我!”加妮特回答道,感觉就像蒂米的母亲似的。
伦伯克先生从他的衣袋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并从他的耳朵后面取下一支铅笔,问加妮特叫什么名字,还 问了关于蒂米的各种情况。然后他在蒂米的猪圈上加了个牌子,上面写着:
三十六班:六个月以下的公猪
品种:汉普夏猪
所有者:加妮特·林登
加妮特独自把那牌子上的字读了三四遍。然后她转向弗里博迪先生。“要我留下来看着他吗?”她问道。
“不用,不用,”弗里博迪先生回答道,“你们两个小女孩接着到外面快活去吧。在裁判到来之前你们还 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呢。他们三点钟将到这里,你们务必准时回来!”
“我不知道怎么能挨到三点钟。”加妮特叹道,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就把时间和等待的事全给忘了,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看要做呢。
首先他们看了牲口棚里所有的猪。蒂米的班里还 有其他几头猪,有的比他大些,有的样子显得很了不起。加妮特和西特伦妮拉焦虑地审视着每一头猪。
“哎,无论如何,”加妮特说道,“我敢说蒂米的品质是最优良的。”“他也很漂亮。”西特伦妮拉固执地说。
牲口棚里到处都是猪,品种花样繁多,名字听起来也很响亮,像波兰——中国种、契斯特白和杜洛克——泽西种。有的猪看上去脾气很暴,还 有下过几窝猪崽儿的大母猪。在一个猪圈里,有一大群猪崽儿正在酣睡,它们白得就像蓟花的冠一毛一一样,长着浅粉色的耳朵和有点上一翘的口鼻部,看上去它们似乎不大可能有朝一日长成吵闹的、一爱一吼叫的、无礼貌的猪。在靠近那牲口棚前面的另一个猪圈里,有一头黑色而威严的获奖猪,像一架大钢琴那么大。在它上面的牌子上别着在过去的集市上获得的绶带,全部是蓝色的!
整个牲口棚里回响着猪在一交一 谈的哼哼声、呼噜声、尖一叫一声和咕哝声。
“它们的声音多么粗一鲁啊,”加妮特说,“好像它们彼此谈论的都不是好事,不过是咒骂、抓挠或是让对方躲开点。”
而那牲口棚后面的牲畜帐篷似乎非常安静和高雅,几乎没有喧闹声。母牛们站在牲口棚两边的分隔栏里,目光轻柔而呆滞,口部在很有耐心地蠕一动着。还 有粉鼻子的小牛和健壮的、样子凶悍的公牛。
加妮特和西特伦妮拉在豪泽家的黑白花牛前面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观赏着。他个头儿很大又很美丽,长着黑白相间的光亮的皮一毛一。
豪泽先生来了,双手揣在衣兜里站在她们身边。
“他看上去很漂亮,不是吗?”他评论道。
“有一次他追赶过我,”加妮特不无炫耀地说,“真把我吓着了。”
“是的,那次是谁救了你?”有人插嘴道,还 猛地揪了一下她的辫子。加妮特转过身去,当然是弗里博迪先生。
“您再也不必那么做了。”加妮特保证道。
“你一定会赢的,赫尔曼。”弗里博迪先生对豪泽先生说,而那两个女孩则接着去看马匹。
在一间间大马厩里有牡马、花马、菊花青马和黑色的马。它们有巨大而弯曲的脖子和炯炯有神的乌黑的眼睛。它们的蹄子不停地在地板上弄出重重的声响。有一匹马让人流连忘返,它长着缎子一样的皮一毛一,站立不稳的长一腿可以像大折刀一样折叠起来。它站在强壮的、有点桀骜不驯的母亲身旁,看上去很娇一弱和淘气。
“如果它是我的马,我会给它起名叫埃里厄尔。”加妮特抚一摸一着它的鼻子说道。哦,它的鼻子多么柔软啊!好像苔藓、天鹅绒,又像婴儿的手掌。
“当然它长大以后那名字就不适合它了,”她又沉思地说道,“无论如何埃里厄尔是个很有趣的名字,就像在收音机里听到的一样,我不明白它和马有什么关系。”西特伦妮拉说道,“如果它是我的,我会像书里讲的那样,给它起名叫黑布提。”
“可它不是黑色的啊,”加妮特反驳说。“哎,那对于马来说可是个好名字,”西特伦妮拉说道。
她们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些微暗的空气中有一股浓烈的干草和动物气味的牲口棚,来到光彩夺目、熙熙攘攘的集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