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住着一位老太。她是不久前搬来的,姓李,我叫她李婶。
李婶五十来岁的样子。李婶很少呆在家里,一大早出门,直到中午才提几笼白菜什么的回家。下午呢,她没事就坐在屋门口的台阶上,病焉焉地仰起没多少血一色一的脸,眯着眼,看着天空游走的太一一。有时,一些进城的男男一女女,说说笑笑从台阶下经过,李婶就收回目光,轻叹一声,看着他们黑黑的脑袋,或纤细或健壮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时,她的脸上漫起水一样的忧郁,抱在怀里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轻轻地一揉一搓一起来。手里的一一光,全给她一揉一进了每一个一毛一孔。那些忧郁,也慢慢地被体一内一的一一光一点一点融化了。
我们住的地方叫项家山,是这个城市里的“贫民窟”。房子一大片一大片的,和山村小镇差不多,全是青瓦房。一条小街,像鸡肠子一样伸进市区里。老早就听说这一片划进了城建规划区,可至今也没半点响动。于是,有些来路的人等不及,陆陆续续搬走了。瓦房呢,卖不掉只好空着,有人租就租,赚几个是几个。李婶住的房,被她买断了,还正二八经办了房产证。一条街的人都说,李婶拿上了个烫山芋,傻!
可是,李婶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傻呀。这其中的秘密,弄得一条街的人怎么也猜不透。他们猜不透就来问我,以为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从她的片言只语中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尽管和李婶住隔壁,我怎么能明着问呢?我也不知道,别人的私事管那么多干嘛?闷在心里吧!看着他们兴趣盎然的样子,我不咸不淡的话,像一层霜,凝上了他们的脸。
没闷多久,一个小道消息就在小街传遍了。
听到这消息,我大吃一惊。
张二娃是菜农,每天天不亮就担一担菜进城。有一天,他卖完菜回家路过府河的时候,看见李婶和一个老头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很亲密的样子。第二天,张二娃有意从那儿路过,又看见了李婶。这回,和李婶一起的,不再是昨天的老头了。昨天的老头有个最显眼的特征,那就是他的头发全白了。还有,李婶突然穿得花哨了,一把年纪的人穿成那样,成什么话呀?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背地里,大家都叫李婶“花一心老太”了。
这天下午,李婶又坐上了台阶。这是个一一天,太一一被层层的云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丝影子。李婶看了半天,然后吁一口长气,把目光转向鸡肠子一样的小街。不远处,李婶就看见了几个人围着张二娃,嘀咕着什么,还向她这边指指点点。李婶的脸,忽地一下一一下来,像天空一样。李婶的手又绞在一起,轻轻地一揉一搓一着,像是要把往日一揉一进一毛一孔的一一光全挤出来似的。
接下来,小街的人没再看见过李婶了,都说她失踪了。当然,只有我知道,李婶把自己关在屋里哩。每天,我都能听到她在屋里走动的声音,锅碗碰撞的声音。
李婶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是十天后的下午。
李婶穿一件大红旗袍,头上做了一个油光可鉴的发髻。春一光满面的李婶挎着坤包,挽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老头。男人们看着李婶,眼睛睁得溜圆,不知说什么好。女人围着李婶,七嘴八舌地问她这几天到哪去了,脸上浮现出关心的神情。李婶一一微笑道谢,然后大声说,找男朋友去了呀,这是第五个,我终于找到自己最喜欢的人了。李婶边说,边伸出巴掌,五根指头举得高高的。老王,这儿就是我的家!李婶指着她的瓦房,看着老王,眼睛里像要流一出蜜一汁来。老王点点头,从李婶的臂弯里缩回手,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向每个男人发一支,然后啪地一声揿燃打火机点上。李婶也没闲着,她从包里抓出一把糖果,分发给了女人和孩子们,边发边说,我知道你们说我花一心,大家想想,男人可以,女人为什么不可以。这不,我这一“花”,还真个“花”对了,来来来,吃喜糖吃喜糖。女人和孩子把糖嚼得嘣嘣响,含糊地应和着。
从此,小街上再没有说李婶花一心的人了。
经常出现的情景是,李婶和老王坐在台阶上,一起仰起脸,眯着眼,看天空中游走的太一一。看累了,他们就嘀咕一些什么,有时还大声地笑,你揽一把我的腰,我擂一拳你的一腿一,像小孩一样嬉戏着。街上过路的熟人看见了,都是定定地看上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开。
大家都不忍心打扰李婶。
老王曾说过,李婶没有生育能力,曾被三个男人遗弃过。现在,她又患有一乳一腺癌,在世的日子没多久了。
让她过几天幸福日子吧!老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