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婷婷,静静地站立在窗前,点缀着这个美丽的夜晚。门外,那些朦胧雨点,又打湿了谁人的梦?
这便是我初到香格里拉时的景象。
暑假,学校组织去云南实地考察中药。那天刚到郊外,山中便下起了滂沱大雨。等我们狼狈不堪地奔逃到目的地时,天空早已一片灰暗。雾气尾随暴雨而来,霸道地收走了天地间的美丽,不给我们留下一丝窥探的缝隙。我们只好暂时在民宿处安顿下来,祈祷着这场“雾与雨的战争”早点结束。
香格里拉的传统文化大多源于藏族,可它的“三坊一照壁”和“四合五天井”更是一种特色,四面白壁一群人,墙上也多出了许多扇城里没有的窗户。献完哈达,喝完敬酒,我便倚身一旁,静静看窗前的一切。
门紧紧地闭着。
窗内,人们喝茶谈笑。窗前,悠悠地立着一株清淡的茶花,不高,也不矮,正好抵到眼前的窗沿。它不声不响,一边听着窗内的说笑,一边让微风拂去叶上的雨露。
“你……你好。”回过头来,一名藏族女孩操着不太熟练的汉语,含笑望着我。我便和她一起坐下,听她讲这边的故事。少女说,茶花听,伴着微风,似有回答。听久了,我便分不清楚眼前的哪个是少女,哪个是茶花了。后来,故事终了,少女轻轻地摘了两朵茶花,将它们轻轻收入香囊。“这是我们家乡的护身符,祝你平安。”她将它送与我,满脸真诚。
风随着少女的话语,轻轻袭来,将花的芬芳传到很远。
窗前的我如同喝了碗老酒一般,沉醉于眼前有形的一切。细雨,茶花,人情,香气,一切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事物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在我的心中印下一幅画。没错,窗前是一幅纷繁的油画,将所有的美丽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眼前。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在这片天地间,心随形动,心随身动。
这时,导游让我们早些入睡,说等雨停了,就带我们看美景。我笑着说:“香格里拉的美景我已经领略到了,不去也无妨。”他瞅了我一眼,说:“先别下定论,你呀,还没出门,怎么敢说已经领略香格里拉的美?”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迟迟不肯入睡。那扇门后究竟有些什么,会比这窗前还要美丽?我开始了无尽的猜想,也许门外有一大片青翠的绿树,或是一尊高耸入云的佛像。
当雨过天晴大门敞开时,我彻底惊呆了——眼前的景象使我先前所有的猜想变得苍白无力。
门外是一泓碧水,民宿所在竟然三面环湖。那种碧绿,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酽酽的,像茶,游鱼历历。幽幽的,如箫,沿岸皆翠。
待我与采药的老太乘舟越湖,终于爬到山的高处眺望四周时,才发现自己已被这片天地所包围。水与天以我为中心,无限向四周延展,望不到边际。天比水更清澈,水比天更浩瀚。想来天水本源于一体,天地间横来一笔,便隔开了天空与湖泊。
回眸民宿,原本矮小的建筑在高处早已看不清楚,远边的山也匿于青云中。采药的婆婆从后身掏出一把尖细的镰刀,将身边的草药轻轻采下,然后收入囊中。这种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融合给人一种特殊的震撼。就像书法中那最后一笔,看似戛然而止,半遮半掩,实际上整幅字的势头都藏在这结尾之中。
青冥浩荡不见底,我是否也能像诗仙李白那样寻找属于自己的金银台?这又让我想起中国的古典水墨画,这种黑白之间的朴素之美不像西方的油画,它简单明了,更多的是水墨画中那独具一格的留白。欣赏它不能用眼,只有静下心来才能从无景之中看出有景,从空白之中悟出大自然的思想。此时此景,两者不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
门外,没有窗前那种细致的美,可它多了份纵横天地、了无羁绊的霸气。门外,更多的是看不见的景物,这份美不能用眼与身来享受,而是用心。
白雁匆匆,不肯在天空中留下一处飞过的痕迹。
窗前,心随相动,我在故我思。
门外,相由心生,我思故我在。
等一行人爬上山顶,坐在石凳上气喘吁吁之时,我才发现同行的那位老太居然一直闭着眼睛——竟是位瞎婆婆。
同行的少女告诉我,婆婆原本生在香港,年轻时还是个出了名的知识分子。日军侵华时,她不愿妥协,日军便将她强掳到这里。真是巧了,山中*的窗前正好也有一株茶花,婆婆伤心时就会静静地看着她。可没过多久,日军便将它砍掉,夺走了婆婆唯一的精神支柱。悲痛欲绝之际,婆婆看见了原本被茶花遮挡的风景。那是门外的景色,日军抽不走这里的水,炸不开这里的天,任凭谁也毁不掉这门外的景。后来日军投降了,婆婆却不愿回去,她在自己的窗前重新种下一株茶花,闲的时候就看看花,看看天,这门外窗前两番景色她都不忍舍弃。现在岁月变迁,眼睛也瞎得差不多了,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要熟悉这山,这水,这天。
瞎婆婆老泪纵横:“以前啊,我有眼,我能看得见。现在眼睛睁不开了,心却开了,又怎会看不见呢!”
是啊,我能感受这片天地,这片天地也同样能感受到我,又怎会看不见呢!
自古以来,人们围绕着微观与宏观、客观与主观、唯物与唯心展开了千年的争辩,可如今的门外与窗前又何尝不像以前一样,看似矛盾,实际上融洽万分。他们又怎会知道,这门外与窗前的相斥相容,居然能勾勒出如此美景。
一行白鹭悠然,游于天空的怀抱。忽然又扇扇翅膀,消失在邈远的天际。
简评
门外是景,窗前是花。景中有人,有事;花上有情,有泪。
本文借一次实地考察,写出了香格里拉的独特的景与情。作者构思非常巧妙,先借大雨避于门内“抑”之,再以晴天出门采药“扬”之。两相对比,愈显出门外之景美。 而在人物设计上,先以“少女”赠我以香囊作铺垫,茶花之香,少女之情,似乎已令我陶醉,不愿再去门外。然后再以导游之语激之,以盲老太的采药启之,令作者发现了门外的大美。最后,借少女之口揭开老人的身世,揭开茶花的秘密,至此,门外与窗前巧妙勾连,融为一体,既扣了题目,也使得文章更加充实厚重,给读者留下无穷遐思。
另外,文章的语言温婉细腻,写人生动传神,状物细致多情,叙事简洁有序,显示了作者熟练的语言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