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秋起了一个早,将扇子写好,便一交一给了宋润卿,让宋润卿送了过去。宋润卿走到那边,只见燕西一床一上,深绿的珍珠罗帐子,四围放下。帐子底下,摆着一双鞋,大概是没有起来呢。桌子上面,摆了一大桌请客帖子,已经填了日期和地点,就是本月十五,燕西在这里请客。请帖的一旁,压着一张客的名单,自己偷眼从头看到尾,竟没有自己的名字在内。心里想着,这很奇怪,我是和他天天见面的人,他又在我家隔壁请客,怎样会把我的名字漏了?于是把桌上烟盒里的雪茄,取出一根,擦了火柴来吸着,接上咳嗽了两声。燕西在一床一上一翻身,见他坐在桌子边,本想不理。后来一看他手上捏着一一柄一摺扇,正是自己那一柄一湘妃竹子的,大概是清秋已经写上字了,连忙掀一开帐子,走下一床一来,说道:“好早,宋先生几时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宋润卿道:“我们都是起惯了早的,这个时候,已经作了不少的事了。这一把扇子,也是今天早上写好的,金先生你看怎么样?笔力弱得很吧?”燕西拿扇子来一看,果然写好了。蝇头小楷,写着苏东坡的游赤壁赋,和那面的《水趣图》,正好相合。燕西看了,先赞几声好。再看后面,并没有落上款,只是下款写着双修阁主学书。燕西道:“这个别号,很是大方,比那些风花雪月的字眼,庄重得多。”宋润卿道:“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称什么楼主阁主,未免可笑。前两天,她巴巴的用了一张虎皮纸,写着双修阁三个字,贴在房门上,我就好笑。后来据她说,是一个研究佛学的老教员,教她这样的呢。”燕西道:“冷小一姐还 会写大字吗?我明天也要拿一张纸,请她和我写一张。”宋润卿道:“她那个大字,罢了。若是金先生有什么应酬的东西,兄弟倒可以效劳。”他这样一说,燕西倒不好说什么。恰好金荣已送上洗脸水来,自去洗脸漱口。宋润卿见他没有下文,也就不好意思,伏一在桌子上,翻一弄铺下的两本书。燕西想起桌上的请帖,便道:“宋先生,过两天,我请你陪客。”宋润卿笑道:“老哥请的多是上等人物,我怎样攀一交一得上?”燕西道:“太客气了。而且我请的,也多半是文墨之士,决不是政界中活动的人物。实不相瞒,我原是为组织诗社,才在外面这样大事铺张。可是自从搬到这里来,许多俗事牵扯住了,至今也没开过一次会。前两天家父问起来,一逼一十着我要把这诗社的成绩一交一出来。你想,我把什么来搪塞呢?我只得说,诗稿都拿着印书局去了。下次社课,做了就拿来。为着求他老人家相信起见,而且请他老人家出了两个题目。这次请客,所以定了午晚两席。上午是商议组织诗社的章程,吃过午饭,就实行做诗。要说到做诗,这又是个难题目,七绝五绝,我还 勉强能凑合两句。这七律是要对四句的,我简直不能下手。”宋润卿连忙抢着说道:“这不成问题,我可以和金先生拟上两首,请你自己改正。只要记在肚子里,那日抄出来就是了。”燕西道:“那样就好,题目我也忘了,回头我抄出来,就请宋先生先替一我做两首。”说着,对宋润卿一抱拳,笑着说道:“我还 另外有酬谢。”宋润卿道:“好玩罢了,这算什么呢。不过我倒另外有一件小事要求。”燕西道:“除非实在办不到的,此外总可以帮忙,怎么说起要求二个字来?”宋润卿笑道:“其实也不干我的事,就是这把扇子上的画,有人实在一爱一它。谅这个画画的人,必是你的好友,所以叫我来转请你,替她画一张小中堂。”燕西道:“咳!你早又不说,你早说了,这把扇子,不必写字,让冷小一姐留下就是了。”宋润卿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况且你那上面已经落有上下款,怎样可以送人呢?”燕西道:“不成问题,我决可以办到,三天之内,我就送过去。”宋润卿道:“这也不是什么等着要的东西,迟两天也没有什么关系。”燕西道:“不要紧,这个会画的,是家父一个秘书,立刻要,立刻就有,三天的限期,已经是很客气了。”
燕西的脾气,就是这样,说作就作,立时打电话,去找那个会画的俞子文。那俞子文接了少主人的电话,说是要画,答应不迭。赶了一个夜工,次日上午,就把画送给燕西。因为燕西分付了的,留着上下款不必填,所以连图章也没有盖上一颗。燕西却另外找了一个会写字的,填了上下款,上款题的是双修阁主人清秋,下款落的燕然居士敬赠。因为裱糊是来不及了,配了一架玻璃框子,次日就叫听差送过去。这一幅画,是燕西特嘱的,俞子文越发画得云水苍茫,烟波缥缈,非常地一精一妙。清秋一看,很是欢喜。就是那上下款,倒也落落大方,但是这燕然居士四个字,分明是燕西的别号,把人家画的画,他来落款,不是诚心掠美吗?好在这是小事,倒也没有注意。这日下午,她因为宋润卿不在家,他那间半作书房半作客厅的屋,清静一点,便拿了白摺,在那里抄写《金刚经》。约摸抄了一个钟头,只听门帘子拍达一响,抬头看时,却是燕西进来了。清秋放下笔,连忙站起来。燕西点了一个头问道:“宋先生不在家吗?”说毕,回身就要走。清秋笑道:“请坐一坐。”燕西道:“不要在这里耽误冷小一姐的功课。”清秋笑道:“是什么功课呢,替人抄几篇经书罢了。”便隔着窗户对外面喊道:“韩一妈一,请太太来,金先生来了。”燕西原是男一女一交一际场中混惯了的,对于女子,很少什么避嫌的事。惟有对于清秋这种不新不旧的女子,持着不即不离的态度,实在难应付。本来说了两句话,就要走的,现在清秋请她母亲出来陪客,这又是挽留的样子,便索一性一坐下来。冷太太适好在里面屋子里有事,这一会儿,还 没有出来,暂时由清秋陪着。一时找不到话说,清秋先说道:“多谢金先生送我那一张画。”燕西道:“这很不值什么,冷小一姐若是还 要这种画,十幅八幅,我都可以办到。”清秋笑道:“行了,哪里要这些个。这种小房子,要了许多画,到哪里摆去。”燕西一面说话,一面用眼睛看着桌上抄的经卷,说道:“冷小一姐的小楷,实在是好,虽然蒙冷小一姐的大笔,给我写了一把扇子。可惜不能裱糊挂起来,冷小一姐闲了,请你随便写几个字。”清秋道:“我向来就没敢替人写什么东西,这次因为家母说,金先生是熟人,写坏了,也可以原谅的,所以才勉强瞎涂了几个字,真要裱糊起来当陈设品,那是笑话了。”说时,她侧着身向着燕西,把右手拇指食指,依次抚一弄着左手五个指头。眼睛望着那白一里一透一红的手指甲,却不向燕西正视。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半新旧白色印蓝花的薄纱长衫,既干净,又伶俐。燕西想到哪里有这样两句诗:淡淡衣衫楚楚腰,无言相对已魂销。现在看将起来,果然不错。可惜邱惜珍比她开通,没有她这样一温一柔。她比邱惜珍可怜可一爱一,又不很开通,要和她在一处跳舞,那是绝对没有这种希望的。清秋见燕西坐在那里发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先咳嗽了两声,回头又喊着韩一妈一道:“韩一妈一,你也来倒茶呀。”燕西笑道:“无须乎客气了。我是一天不来三趟,也来两趟,几乎和自己家里差不多了。要是客气,还 客气不了许多哩。”清秋笑道:“还 有我们那位舅舅,一天也不知道到先生那边去多少次哩。”燕西道:“惟其如此,所以彼此才不用得客气呀。”清秋淡笑了一笑,好象承认他这句话似的。接上无话可说,她又去低头抚一弄着手指头。燕西道:“冷小一姐,在上一个多月,到万寿山去过一回吗?”清秋随口答道:“是的,去过一回。”这句话说完,忽然想道:我到万寿山去过一回,你怎么知道?于是对燕西脸上看了一眼,好象很疑惑似的。燕西会意,笑道:“那天,我也去逛的。看见贵校许多同学,坐着一大群车子,在大路上走。冷小一姐,你不是坐着第三辆车子吗?”清秋一想,怪呀,那个时候,你并不认得我,怎样知道是我呢?不过这话不好说出来,便道:“哦!那天金先生也去逛的。”接上笑道:“金先生倒是好记一性一,还 记得很清楚。”燕西道:“这一次游览,我觉得很是有趣的,所以还 记得呢。”清秋仔细一想,是了,那天在大路上,有一个时髦少年,带着几个仆人,骑着匹马在车前车后地走,大概就是他了。清秋这样想着,由此更推测到燕西近来的举动,觉得他是处处有意的。抬眼皮一看他穿着一件白秋罗的长衫,梳着一个溜光的西式分头,不愧是个风一流俊俏人物。在这个当儿,竟好好地脸上会发起热来,尽管地低下头去。燕西又觉得无话可说了,站到桌子边来,看那写的《金刚经》,先是说了一阵好,然后又说道:“冷小一姐,你写的这部经,送给我,好吗?”清秋道:“金先生也好佛学吗?”燕西笑道:“这是迷信的事,我们青年人,学这个作什么,那不是消磨自己的志气?”清秋道:“我也是这样想,这是老一妈一妈一干的事,我们哪里干得来这个?可是我们有个老教员,老是说好,再三再四地教我写一部经,我可真不愿写呢,金先生既不学佛,要抄经作什么?”燕西笑道:“实在写得太好了,我想要了去,裱糊起来挂在书房里呢。不过我这人未免得陇望蜀,倒是请你写了一把扇子,这会子又要这部经,太不知足了。”
清秋还 没有回话呢,忽然后面有人说道:“清秋,你就把那个送金先生罢,你再抄一本得了,这值什么呢?”回头看时,原来是冷太太进来了。燕西道:“冷伯母你瞧,我又来一胡一闹了。你说要全部的,那太费事了,随便给我写一张两张就成。”清秋道:“那样也不成一个格式呀。真是金先生要的话,我仔仔细细地写一个小条幅奉送罢。。燕西笑道:“那就更好了,正是我不好出口的话哩。”冷太太道:“这值什么呢,将来放了暑假,就写个十张八张,也有的是工夫呀。”她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正因为燕西送来的东西太多了,老是愁着没有什么回报人家,现在人家既愿要一张字,正可藉此了心愿。清秋个人,也是这样想,而且她更要推进一层,以为看他那种情形,对于我是十分钦慕的,不然,要是出于随便的话,为什么送我一次东西又送一次东西,我老是这样收着,心里也有些不过意。现在他既要拿字去裱糊,恐怕在字的好坏问题以外,还 存有别的意思。关于这一层,我且不问他,只要我办得到,这一点小人情,落得依允的。她这样想着,所以当日下午,她亲自到街上去,买了一幅绢子,工工整整地将庾信那篇《春赋》,一字不遗写了一个横条。后面落着款:燕然居士雅正,双修阁主某年月日午晴,读庾子山春赋既已,楷书于枣花帘底,茶熟香沉之畔。写完之后,照样的也配了一个玻璃架子,送给燕西,这庾信的《春赋》,本来也很清丽的,加上清秋这种簪花格的字,真是二难并具了。绢子原来极薄,清秋在那下面,托了一幅大红绫子,隔着玻璃映将出来,正是飞霞断红色,非常好看。
燕西得着,非常地欢喜。他的欢喜,并不在这一张字上,心想,他从来未见清秋对他有这样恳切的表示。据这样看来,她对于我,是不能说绝对没有意思的。在这个时候,应该私自写一封信给她,表示谢意,一面说些钦慕的话,然后看她怎样答复,信怕落了痕迹,最好是寄给她一首诗,可惜自己的诗,做得要不得,只好从写信入手了。咳!不要谈到写信,自己几乎有半个月没有动笔了。再说,象乌二小一姐、密斯邱,那只要用钢笔蘸红墨水,用上好的西式信笺,随便写几句白话都成了。对于她若是用这种手腕,那是不合宜的。前几天对于这件事,本也筹划了一番,将风情尺牍,香一艳尺牍,买了好几部,仔细查了一查。可是好看的文字虽多,全篇能合用的,简直没有。要说寻章摘句,弄成一篇吧,那些文字,十句倒有八句是典故,究竟能用不能用,自己又没有把握,实在也不敢动手。因此踌躇了半天,还 不曾决定办法。后来一想,长日如年,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慢慢地凑合一篇试试看。这样想着,将房门帘子垂下。将几部尺牍书和一部《辞源》,一齐摊在桌上,先要把用的句子,抄着凑成一篇草稿,然后把自己不十分明了的句子,在《辞源》上一句一句,把它找出一娘一家来,由上午找到上灯时候,居然没有出门。伺候的几个听差,未免大加诧异。心想,从来也没有看过我们七爷这样用功的,莫非他金氏门中快要转运了?大家走他门口过来过去,也是悄悄然的,不是燕西按铃,不敢进去。燕西在里面,做起来,也不过如此,只是前后查了几十回《辞源》,把脑袋都查晕了。伸了一个懒腰,道了一声哎哟,人才舒服些,然后站起身来,走到院子外来,吸吸新鲜空气,信足所之,不由得走到冷家大门这边来。只见一个老一妈一子捧着两个扁纸盒子进去,这大门边,早由燕西那边的电灯,牵了线过来,安上电灯了。在灯光之下,看见那纸盒子上面,贴着一张红纸剪的寿字。燕西一看,忽然心里一动,心想,他家是谁过生日,送这样的寿礼。便在门口站了一会,等那送礼的人出来。不多一会,果然出来了,却是韩一妈一随在后面,出来关门。燕西笑道:“这个送礼的人,多么晚啦。”他说这句话,原是指着天气晚了,韩一妈一却误会了意思。笑道:“就因为这样,才等不及明日,就送来了。”燕西道:“送礼的是谁?”韩一妈一道:“是梅家小一姐,还 是新一娘一子啦。”燕西道:“是你们小一姐的同学吧?”韩一妈一道:“你怎样知道?”燕西道:“不是没有两天,你小一姐还 去吃过喜酒的吗?”韩一妈一道:“对了,她和我们小一姐最好不过,不是作新一娘一子,也许明天亲自来哩。”燕西道:“明天是冷小一姐的生日,你该有面吃了。”韩一妈一笑道:“金少爷,我们小一姐明天生日,你怎样知道?”燕西道:“我早就知道了,是你们舅老爷告诉我的呢。我的礼物,是要到过生日的那天,才送去的。”韩一妈一道:“你可别多礼。原是我们太太怕让你知道了,又要你费事,所以才瞒着。你要一多礼,我们太太,又要说是我嘴不稳,说出来的了。”燕西道:“你的嘴还 不稳吗?不是我说出来了,你一辈子也不肯认帐哩。”说毕,笑着回家去了。
他得了这一个消息,真是如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把围解了,这一下子,要写信,不愁没有题目可找了。自己想了一想,既然是人家的生日,总要送她一样最合宜的东西才好。据我想,她现在最羡慕的,恐怕要算珍珠项圈,我明天起个早,就到乌斯洋行去买一串送她。我还 存着有两千块钱,拚了一千五六百块钱,买一串上中等的送她。不过这样的重礼,人家不会生出疑心来,不肯收吗?大概不会吧,等她不受,我再退回洋行去,也不要紧,好在是老主顾,不成问题。无论如何,她也不过觉着礼重些罢了,还 能说我不是吗?主意想定,就是这样办。再一查那风情尺牍刚好有贺女子生日,和送珍珠的两篇,两篇凑在一处就是一篇很合适的信了。到了这时,白天用的那番工夫,总算是没白费,顺手一把将草稿捏在手里就是一顿一搓一,把它一搓一成一个纸一团一儿,扔在字纸篓里。于是重新摊开香一艳尺牍和风情尺牍来,把选的那两篇揣摩了一会,一个去了前半段,一个去了后半段。稍微添改几个字,倒也可用,如是便先行录起草稿来。那信是:
清秋女士雅鉴:一帘瑞气,青鸟传来。知仙桃垂熟之期,值玉树花开之会。恍然昨夕灯花,今朝鹊喜,不为无故。女士锦秀华年,芝兰慧质,故是明月前身,青年不老。燕尝瞻清范,倍切心仪,今夕何夕,能毋申祝?则有廉州微物,泉底馀珍,尝自家藏,未获一爱一者。今谨效赠剑之忱,藉作南山之颂,敢云邀怜掌上,比之寒光,取其记事,使有所托耳!驰书申贺,遥祝福慧无疆!
金燕西顿首
自己看了又看,觉得还 可以,信以南山之颂,在书信里本是藉作投桃之报。这是晓得的,平常的信上,都有这句话,不是贺寿用的。因此参照尺牍上别一段来改了。能毋申祝,接则有两个字,就是两篇一半,合一拢的地方,觉得十分恰合,天衣无缝。自己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很是得意,便拿了信纸,写将出来。燕西闹了半夜,将信写完。次日早上,便坐着汽车,到乌斯洋行,买了一串珠圈回来。不说别的,就是盛珠子的那盒子,也就格外漂亮,盒子是长方形的,乃是墨绿色的天鹅绒,糊成外表,周围用水钻嵌着花边。盒子里面是紫色锻子,白色的珠子,放在上面非常好看。而且盒子里面早搁上了香一精一,将盒子盖打开,扑面一阵香气,燕西买了非常满意。立时分付金荣,暗暗地把韩一妈一叫了来。先在一抽一屉里,掏了两块钱,一交一给她道:“这个是给你的,你收下罢。”韩一妈一右手伸着巴掌,将钱接住。左手搔着两眼的痒,笑道:“不!金少爷!又花你的钱。”燕西道:“你收下罢。我既然给你,就不收回来的。”韩一妈一将身一子蹲了一蹲,笑着说道:“谢谢你啦。”燕西先将那个盒子一交一给她道:“这个东西你一交一给太太,你说今天是小一姐生日,我来不及买什么东西,就只来了一挂珠子。这是外国洋行里,再三让来的,不能退回,请你太太千万收下。”韩一妈一逐句答应着。燕西又在身上掏一封信来,把脸格外装着沉重些说道:“这一封信,是给你家大小一姐拜寿的,请你一交一在她手里。”韩一妈一答应是,然后又道了谢,回身要走。燕西又把她叫回来,含一着笑说道:“这个信,你不要当着你太太的面拿出来。”韩一妈一也笑着说:“知道。”她拿了这珠圈回家,就送给冷太太看,说是金少爷送我们小一姐的寿礼。这是人家特意买的,我们自然是要收下来的。冷太太将那盒子拿过来,就知道是一件贵重的东西,等到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串珠子,不觉大声叫了一声哎哟!便问道:“这是那金少爷一交一给你的吗?”韩一妈一道:“是的。”冷太太道:“那我们怎能受人家这样重的大礼,那非退回去不可。”韩一妈一道:“人家既然送来了,我还 能退回去,不是扫了人家的面子吗?我可不管送。”冷太太道:“你说话也不知道轻重。你猜猜,这珠子要值多少钱?”韩一妈一道:“值多少钱呢,还 能够贵似金子吗?也不过几十块钱罢了。”冷太太道:“几十块钱?十个几十块钱,也不止呢。”韩一妈一道:“值那么些钱?”冷太太道:“可不是,你想,我们和人家有什么一交一情,能受那重的礼吗?你这就替一我送回去罢。”韩一妈一一想,自己先接了人家两块钱,若是送回去,差事没有办到,第二回就没有指望了。便说道:“这个东西太贵重,我不敢拿,若是一失手摔在地下砸了,拆老骨头也赔不起呢。”
她们正在这里说话,清秋走了出来,冷太太顺手将盒子递给她,说道:“你看,送我们这样重的大礼,这还 了得!”清秋将盒子接过来看见是一串珠子,也是心里一跳。她用两个指头将珠子捏了起来,先挂在手腕上看看,回头又挂在脖子上,把镜子照了一照,便对冷太太道:“这挂珠子真好,恐怕比梅小一姐的那一挂,还 要好些。”冷太太道:“当然好些,这是在洋行里挑了来的哩。”清秋将珠子取下,缓缓放在盒子里,手托着盒子,又看了一看。冷太太见她一爱一不忍释,看在她过生日的这一天,不忍扫她的兴,没有说收下,也没有说退还 。便由清秋将那个天鹅绒盒子,放在枕头桌上。当这个时候,韩一妈一跟着清秋进来,缓缓地将那信,搁在盒子边。说道:“金少爷送这东西来的时候,还 有一封信呢。”清秋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跳。心想,他和我一墙之隔,常常可以见面,要写什么信?便道:“哦!还 有封信吗?让我看看。”说着,从从容容,将信拆开,拿着信从头一看,两手一扬道:“没有什么,不过是说叫我们把东西收下呢,你把信给太太看了吗?”韩一妈一道:“没有。”清秋道:“你不要告诉她罢,她是这个脾气,越叫她收下,她越是不收下的。这挂珠子,我是很一爱一,舍不得退还 人家呢。”韩一妈一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太贵的东西,我们没有钱买。人家送我们,我们就收下罢。”清秋等韩一妈一走了,关上房门,睡在一床一上,避到帐子里,把那信从衣袋里掏出来,重新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