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似翻到下的瓶来墨,缓缓地倾洒下来,洒落在玻璃窗外的那片广阔的田野上。镇上的灯远远地闪着点点星光,它们连缀在一起,摇曳的黄色曲曲盘盘地溶进山的另一头,那样虚无缥缈地隐在这一大片黑暗之中。
“喂,妈!明天是中秋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另一头,隐约传来些许的交谈声。
“宝贝!妈妈在跟一个很重要的客户谈事情,待会儿我在打电话给你,好不好?”目及处,远处飘息不定光亮悄悄地熄了,一霎那,浓得化不开的深蓝愈黑笼罩在山头,山腰,与山脚旁的田埂上。
什么在翻涌,那里面最深处的,滚烫着的疼痛,深不见底,喉间的什么升上来卡住了,我发不出声音。
“滴滴滴…滴滴…”
电话挂断的声音,这空气里唯一的声响,是幽魂在无人处田野上的哭号。它在哀诉什么,怎么那样清晰地缠绕,声声刺耳。
“妈妈会打电话来的”我手里紧紧握着与母亲这些年通讯的唯一媒体“一定回的…”
直至地平线上的一抹紫色浸染了天际——什么也没有。
黎明微寒的阳光中,小镇盖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鸟儿欢悦地鸣叫,伴着风温柔划过树叶的声音。突然听到细碎齿轮转动声之后,我看见了我的母亲。
那个旁曲着后背,拎着大袋的,半蹲着的母亲。她的头发在风中翻飞着,可是袋子是那样的沉,几乎没有一点儿法子拂去她脸上的乱发,单肩包被紧紧地夹在腋下。
“妈妈回来了,有没有想我?”母亲疲惫地挤出笑容,呼出一口气“昨儿好晚,怕打扰你,睡着就没……”她脱去连夜赶车未来得及换洗的白色正装,挂在椅子上,她伸着脖子,仔细地拨着袋里的什么。
“这是你爱吃的牛轧糖,梳打饼干……”她吃力的蹲下身,去解开满得几乎掉出来又扎紧的袋子。
“还有这个。”母亲含笑着,期待地温柔的望着我的眼睛“你的最爱-----杏花楼的鲜肉月饼哦!”
说完,匆忙站起,晨光微弱的幽黄掠过她的眼角的凹陷,游走在躲藏于黑色的银白上,包装袋的搏杀声之后,母亲用力地抖着什么。
“来,试试这件阿迪的外套,看看合不合身?”边说边比化着,轻轻地挂在我的手上,褪去紧裹在我身上泛白的粉色外套,撑着里头的袖口,从一边到另一边地套上,翻好褶皱的衣领。
而我只是站着,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太阳从山的背后出来,它透过大片大片的云朵,成了湛蓝的清幽里刺眼的光束。它奔跑在满山的青绿上,嬉笑地划过遍野的玉米地,在瓜藤上点缀着,伏在瓜地里酣睡。那是通往婆老太家的方向,我望向远处冒着炊烟的农舍,扯了扯外套的脸口,环着正骑车母亲的腰,抱得更紧了些。
饭桌上,外婆挨着婆老太,舀起丝瓜蛋汤里的蛋,缓缓地倒入婆老太的碗里,婆老太的嘴抿着,上下鼓动,竟笑出了声。
“兰儿小的时候啊…就喜欢过…中秋节…吃…李家的…糖葫芦…求我买…欢喜得一直跳…
婆老太的手向上挥着,不经意抹掉眼角的余光,兰奶奶很久没有回家了,大家知道,兰奶奶年轻的时候嫁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生活的很好,去年还抱了重孙子,只是,她很久很久没有回家了。
静,悄悄地来了,饭桌上的碗与筷的碰撞声焖响,直至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打破。
“喂,你好!“母亲转身去接电话。
“什么,单子出了问题?不可能的,我前天一字字的查过……好,我马上回去“
“妈,你要走?“我定定地看着母亲,已迈上车的双腿。
“下次呢?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咬住嘴唇,下车搂着我,我感受到她耳边的温热。
“回来…一定会回来的…“说完,头也不回,骑上就走了。
那载着我母亲的车越来越小,大片的幽蓝下,它们被吸着往前走,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渐渐地化为一点,沿着小镇曲曲盘盘的路,渐溶进山的另一边,直到没有。
妈!家是最原来的滋味,究竟是为什么啊?为什么那样辛酸,那样苦楚?多少个深夜里,孤独,迷茫,无助与绝望,妈!我无人倾诉,难道陪伴与相守竟那样难吗?你留下来,别走!好不好?让孩子在轻抚你的面颊,亲吻你的额头,依偎在你的怀里,好不好?
水雾浮上眼眸,描成老太的模样,她双目闭合,面朝大门,寂静无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的齿轮盘绕进她的掌纹,依靠着,面朝那敞开的门,那已是尘埃布满的大门。
西风触过遍野的玉米地,傍晚,,夕阳在橘红里,农舍矗立着,缕缕飘出鸡蛋的清香,肉的浓郁,和青豆玉米的甘甜味道,大雁飞过,丝丝白烟升腾,融进无边的深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