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那只鸭子的时候,它还在努力的跟上前面已经入水的鸭群,那是一群刚刚新生出的带着奶白色绒毛的雏鸭。
可是它太老了,鸭蹼甚至已经磨损的走不动。
我走过去的理由很简单,或许这东西死亡以前我可以再捡到一枚鸭蛋。我跟在它后面,看它什么时候会停下,那老东西一定会停下,在它走到水边上之前,我预言。我的预言一向很准,它果然一头栽进了沙坑里,淌着沙流过的水流距离它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它尝试抬头,可是暗黄色的脖颈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它的嘴里呜咽一两声,随即更是气若游丝一般。
于是我径直走到鸭子倒下的地方,先把它从沙坑上提起来,放到另一边,在它倒下的地方,用双手在雪白的沙子里翻找,我想刨沙看看是否有遗留下来的鸭蛋。鸭子还没落到地上,已经大喊大叫起来。
“喂!把我丢到河里去!”
哦——我把它重新安置的方向正巧离河水越来越远。不过有什么理由让我满足它的想法呢?我笑了笑,对鸭子说:“为什么,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把你丢到河里去的理由。”
鸭子扑腾了早已扇不动的翅膀,反问我:“那你给我一个你不把我丢到河里的理由。”
我突然对与一个鸭子辩驳,讨价还价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索性提着鸭子,自己一屁股坐在沙上。
“你为什么要到河里去?”
鸭子不屑地扬了一下头,说:“鸭子不在河里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
的确如此,我想。不过那是对于鸭子,对于人:“不对,鸭子不下蛋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我指了指刨出来的坑,那里一个鸭蛋也没有,只有沙子一点一点往下陷。
“哦,天呐,你们这些凡愚的生物怎么可以这样说!”鸭子脸上的绒毛一缕缕颤抖,“如果你会用脑子去想一下就会知道,用你的羽毛去抚摸水,会是多么愉悦的事情!”
我努力的回想曾经在这条河沟里洗衣服的时候,这水到了冬天,尤其的冰凉,那刺骨的温度扎的我的皮肤生疼。不过我早已不在那条河沟里洗衣服,河里满是臭味,甚至还会飘来一手鸭毛,我实在无法理解鸭子的感受,也涨红了脸:“不,人类作为最高等的生物,才是对的。况且,我没有羽毛。你所谓的愉悦都只是为了证明低等生物的荒谬之处!”我把鸭子放在地上,蹲下来,想要用“道理”说服它“只有下蛋才可以是你们一生的爱好!你得知道鸭蛋是如此美味,我们会腌制它,最后一口下去,富丽的流油!”
鸭子被我气得说不出话,至少我认为是这样,它低低的喘气,似乎无法理解我的“正确”理论。不过我也并不指望它理解,于是大叫:“你不能死!你还没有为我贡献最后一枚鸭蛋!”
鸭子才背过气来,悠悠说道:“你不是自诩高等生物吗?凡愚的人类,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我问。
“我给你下个蛋,你,把我丢到河里去!”
我盘算一下,觉得这交易很是划算,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鸭蛋,鸭子也可以如愿以偿的死在水里,于是我同意了,随后问它怎么给我鸭蛋。它示意我把它放到沙堆上,开始发力。
“加油,我看到白色的头了!出来一半了!哎呀——”鸭子突然泄了力。
“闭嘴,你这个愚蠢的东西,你越喊,我越借不到力!”鸭子冲我吼叫。
我撇撇嘴表示不耽搁它下蛋。
鸭子果然留下了最后的鸭蛋,它黑色的眼眸散了焦,绒毛似乎打湿了一圈,我捧着这只得来不易的鸭蛋,随手把鸭子丢到河沟*,它如愿以偿进入水中,却再也没能扑腾一下。我站在河沟边,目睹鸭子越飘越远——
我家女人远远看到我回来,我献宝一般把捧着的白鸭蛋给她。
她问:“鸭呢?”
我回答:“丢河里了。”
她点头:“哦。”
这是我丢掉的第十只鸭子,锅里炖着的萝卜正欠这一枚鸭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