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身体越来越轻，子孙们都看着我啜泣。可是，那根红线依旧缠绕在我心中。
一
“外婆，你为什么喜欢红色？我觉得好俗……”我看着一脸疑惑的孙女，用手抚摸着编好的中国结，陷入了沉思。“红色嘛，吉利！”良久，我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兴许是受到朋友阿媚的影响，当年我就喜欢上了红色。不知怎的，退休后的我爱上了那如火的中国结，也凭着这股热爱，年近半百的我编起了那造型各异的中国结。没想到，这一编就是二十余年。
时间匆匆流逝，精神矍铄的我也寿登耋耄。曾经那双灵巧的手更是不再有原来的风采。儿女们都劝我不要再编这中国结，安心养老。但，我依然倔强地编织着它，也编织着我的夙愿。
二
时光回溯，我想起孙女芷槿七八岁时，常常坐在我身边，轻轻地靠着我的肩膀，用她那天真无邪的眸子，傻傻地盯着我手中的红线被三缠两绕，“变”成一个中国结。
小孙女总是好奇：一根线怎么会变成复杂多样的中国结呢？她不止一次问我：“外婆，你会变魔术吗？”我笑而不语，轻拍她毛茸茸的脑袋。她便接着问：“那你为什么要编它呢？变出小兔子不是更好吗？”
因为它是中国传统文化，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我在心中默默答道。儿时的那个愿望在心中慢慢地萌发，那个梦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
三
去年冬天，寒风刺骨，天街小巷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芷槿坐在电视前，用遥控板不停切换着频道，可依旧无所事事。
正在忙活的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她招招手：“槿儿，快过来！”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进我的房间，满脸疑惑。我笑着问：“要不要试着编中国结？”她有点迷惑的眸子瞬间明亮起来，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地点头。
我从抽屉里翻出一卷红绳，剪下一段递给她。“编中国结有许多方法，我先教你最简单的。先准备好一个纸盒……”我滔滔不绝地讲着，她也耐心地聆听。我望着一脸认真的她，心里在霎时间充满了感动。儿女们都不愿听这些，之前还有老伴，可自从两年前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听我诉说了。我的嘴角渐渐地泛起了苦涩的笑。
芷槿认真地模仿我的动作，先把剪下的红绳折成双股，用大头针将顶端固定在纸盒上，再固定中间打结的位置，绕成“十”字状。只见她将右侧两股绳，翻起固定在左上方，再翻起右侧绳。没过一会儿，一个有些扭曲的中国结被她编出。
我看着她她手中的“四不像”，笑着鼓励道：“不错！第一次就编得这么好，下一次一定会更好！”
芷槿甜甜地笑了，嘴角露出酒窝。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洋洋洒洒地落到地上，世界成了银白色。孙女有些兴奋，拿着刚编好的中国结一下子高兴地冲出家门，在雪中蹦蹦跳跳。她那手中的鲜红的中国结，像花丛中美丽的蝴蝶一样飞舞着。在白雪的衬托下，这只“蝴蝶”显得更加耀眼，也更加清晰绚烂。
四
在我的指导下，她渐渐学会了用勾针，用手编中国结。我很欣慰，却渐渐不安起来。
来年春节，我已经躺在了白色病床上，那双苍白无力的手早已编织不了中国结了。阳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一瞬间金色洒满了整个房间。
我一病不起，身体日渐消瘦。但每天晚上，我都会进入同一个梦境——那是儿时的我亲身经历的事。
还记得那年仲夏，村里来了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有点特别，高挺的鼻梁，小麦色的皮肤，有些浑浊的眼睛，却显得神采奕奕。嘴上的八字胡在说话时，一撇一撇的，让人忍俊不禁。
当然最好玩的是他那不离手的小推车。小推车上摆放着风筝、小风车、快板、积木、算盘……应有尽有的小玩意儿让同村的孩子们兴奋不已。那时的我才十二岁，那么多小玩意儿里，最让我好奇的是那一串串五颜六色的“蝴蝶结”。
“想要什么？我给你拿。”我轻转过身，看见老人正微笑地望着我。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用手不停揉搓着衣角，嗫喏道：“我……我能看一下那个蝴蝶结吗？”他愣了一下，随后捧腹大笑。片刻后，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对我说：“孩子，这哪是蝴蝶结？是我们祖先留给我们的祝福！听过中国结吗？就是这些。”
中国结？我摸不着头脑。“中国结是中国特有的民族手工工艺品。厉害吧！”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我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老爷爷，您可以给我说话这个中国结吗？”老人笑着应允，给我讲起了关于中国结的故事。末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现在的年轻人，不稀罕……”
那晚的星空很璀璨，月亮发出的清光散在大地上，宁静祥和。而那位老人眼睛里的光亮也渐渐熄灭了，黯然神伤。
我笑着拍拍胸脯，道：“老爷爷，还有我呢！我特别喜欢这些蝴蝶结，哦，不，中国结！”老先生笑了，而那原本浑浊的双眼，又恍惚出现了光亮。
五
夜，深了。
我又从梦中惊醒，儿时的誓言还徘徊在我耳边，我凝视着床边的中国结，似是要把它刻在心上，印在脑海中。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中国结上精美的纹路，鼻子一酸。我突然想再编一次它，带着我对儿女的希望，带着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带着我对祖国的祝福！
我不停地翻转着手，手指捻的线在缝隙间穿梭不停。日复一日，我终于用这双手竭尽全力编出了一个象征家庭团结、吉祥如意的如意结，郑重地亲手交给了我唯一的孙女。
在完工的次日晚上，我昏昏沉沉，意识也渐渐模糊。在迷糊中，我仿佛听到孙女在叫我。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她泪流满面，努力抑制住情绪，断断续续地说：“外婆，这是我给你编的金刚结……你一定要挺过来，我还要……跟你学中国结呢！
我用力抓着她递给我的金刚结，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我用尽最后力气，对她说：“槿儿，好好编咱们的中国结，我把它……交给你了！”话音刚落，我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但不知为何，我的眼睛竟有泪珠滚落。
又是一年春节，芷槿和父母去市上买中国结，可是，她没有选种一样，因为她感受不到亲切。她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前又浮现出外婆慈祥的脸，眼中出现了雾气。她望着父母跟商贩讨价还价的模样，追上去对他们说：“爸，妈，我们别买了，我来编吧！”
说罢，她拿出口袋里的那根红线，编织起外婆那个平凡又伟大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