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有多少梦想是一场无望追逐,被外界的保守与内心的懒惰终止于原处?
我只把它当一首心尖上的诗,不容许更改一个字。 ——题记
2015年1月25日,我的边上,一条狗。这搞得似乎我也很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犬。我和它站在人行天道上——紫色夜幕下苍白如瞳仁的月亮,和璀璨而光华万丈的车灯之河,混合着风声流动着。
我不晓得等了多久,但我晓得又一次投稿的尝试必定已落幕,任何“能向我可怜的梦想前进一点”的消息都没有来——没有来。
这条路走得真是难啊,天上掉块招牌,砸死十个人九个都会写文章,原来有如此多的人想要和我鱼死网破地争这条明亮而残忍的路。
我的故乡是一座生长着上千棵梧桐的小城,老树斑驳的皮纠缠着自远古流来的江水,灯火,与万家炊烟。我曾以为这是个保守陈旧,平淡无奇的小地方,当有一天我发现这里是“类人猿”的发现地之一时,才终于惊异于它愿意几百万年平凡下去,去见证千万个千万丈远处的晨昏的,自甘堕落似的自甘平凡。
在这样平凡的小城里,我平凡的母亲对我怀有莫大的期望。
在这样一个地方,所谓“莫大的期望”,委实很小。不过是体面的工作与可观的薪水,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生老病死。这生活会比母亲的好一点——那“一点”,便是多一点工资。其余乏善可陈保守如石,无异于拓碑。
但那时我并不想要什么高薪工作出人头地。其时我极度崇拜我的语文老师,认为此人风姿天下无双,那么老师必然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2006年,我认定要当一个语文老师。
可我的语文老师紧紧搂着我说:“幺儿嘞!莫当啥子老师哦,当个大作家!”
我的母亲也是极度不满于如此普通,如此胸无大志的梦想。
那些幼年时候的片段,掺杂人间至简与繁复,平淡得无尽无望,在我最初始的生命里铭刻下历尽沧桑的痕迹。
2010年2月,我第一次接触到非名著的书籍。封面上五颜六色的校园言情小说——我的世界在老套的催泪言情被方块字照亮了。我突然明白,文学不只是什么,而我想要什么。
就是一本,写着我名字的,花里胡哨的也许不知名的书。
——人们在街上走着,眼睛里面破碎的光,连成我脑海中的成章故事。去年轻或腐朽的身体,步履匆匆间扫掠以命诠释的表演。这世界是这样变化多端,纠结着尘霾,如同冬日早上玻璃窗上的雾,给生活的尖锐涂抹上斑驳与模糊。然而——然而我永远地记着,补课路边青色植物横溢的生命气息,像黎明时彼岸诸神的吟唱,救赎人间的泅渡者。
这样的繁复世界,应该是要有人来记录的吧。
曾经平淡保守,想走一条被人踩烂了的路的梦想,被这样美好到不切实际的愿望遮去。
我生来不同。我要当一个作家。惬意一生,便是自弃!11岁的我走在街上,被自己的天赋激动得全身发抖。
——如今想来仍是全身发抖,不过还有满身的鸡皮疙瘩。
华丽而内里爬满虱子的美梦在我世界上空盘旋,像古老部落里神圣美丽的图腾,闪耀在年轻的信仰者眼中。
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一句话。“十指所指,十目所视”,如今的社会其实和古代有分别么,十双眼睛看着你,你就死啦。
2010年6月,当我第一次,将一篇故事的读后感写成另一篇故事的时候——我觉得我会为它骄傲一辈子——可是我的语文老师,要我以后做一个作家的老师,她说:“你怎么写这个?这是什么?明天重新交。”
我想:这不是要当一个作家吗?怎么能被已知的东西永远隔绝在原地呢?
原来是这样。不是每个人拿起剑,都做好了被斩杀的准备,于是他们缴械投降。
对面河谷的过来人不由分说,将初学者挡在湍急的水流里,进退维谷。
作文纸变成碎片,化成目光与雪白的潮水,日日夜夜将人沉溺其中。
我的母亲对于我沉迷码字的事忧心忡忡。做银行职员学金融做投资什么都好。作家?和农民其实是一样的,靠天吃饭。
而且很有可能,成为一个热爱写作的农民。
我的微尘一般的小世界里,没有人向这条路偏转过一秒钟的视线。它如同深夜对面楼窗户里的灯光,如同恶魔的视线让人无法自拔。
更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是怎样一场无望的追逐。
是如海的黑暗与一点火光,是火光边小如尘埃的一只夜蛾。是人间乍暖还寒时候,是悠悠众口欲说还休的梦中梦,是薄如蝉翼见血封喉。
像是最古老的战争,刀刃透骨寒凉。
再回到紫黑色的夜幕,苍白如瞳仁的月亮,光华万丈的车灯之河。河水的两岸大红的灯笼一一亮起,闪着前朝旧梦的余晖,照着人行天道上一条野狗。
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孩子被沉入海底,都有一轮月亮被打碎,都有一树繁花不复荼蘼,都有一盏风雨夜中的灯光可望而不可即。
我是多希望能头破血流地走下去,不惧孤独与伤痛,完成生命中梦想的饱满状态,走一条即使残忍也明亮美好的,无人愿意走的路;曾经我是多么坚信鲁迅先生所说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以为既然树起反旗,就要穿过荒原,杀到世界面前啊。
可世上的凡人,是这样的多。他们耽于舒适,更苦口婆心告诉后来人莫要头破血流。
创造的,鲜活的,不甘于平淡的梦想——我突然明白,世上80%的故事已被讲述过了。
文学是一杯毒药,即使喝了不会死,于我,也没法当饭吃。
眼前一条平凡之路,吹着从白色雪原而来的西伯利亚寒流。
我回家。“像这样天天写东西最终成为一个二流作家,不是我要的。”我对我的母亲说。看够了她担忧的神色,我是多么希望她拥有一点点飞扬的表情。
我会坚持它。但是有天能把它做到最好,才是我们彼此所能给予的最大荣耀。25号,我等到明天,投稿截止,我脚踏实地走好现实里每一步。
这不是退缩与放弃,而是终于成熟一点,对凡俗世界以及年轻梦想的和解。
我继续说:“就现在来说...现实点的想法...我想考犯罪学专业,以后当个刑警。”
少年人的眉宇总是又鲜活地飞扬了,然而——然而母亲的表情一点点瓦解。
像很久以前,语文老师搂着我一样,母亲惊恐到破音:“幺儿嘞!当啥子刑警嘞?!你还是当个老师吧!!”
原来刑警是比作家更可怕的梦想,后者灵魂破碎,前者生死不定。
我的母亲,也许只想要我平安罢了。哪怕留在这个平淡的小城,守望一辈子远处的晨昏。
一条纠结于保守与创新的路,碰撞磕绊这么久,兜兜转转却回到了最起初的地方。
我听见自己的胸口,溢出一声漫长的叹息。
几千年前城门下白马少年唱过的诗行,古老的月光与灯火以及阴影在他脸庞轮流照过,最终——
一条漫漫路,从未到过的远方,来日方长。
路边作文纸的碎片,也许某天生长成孤独的花园,成为我安静执著追逐的理由,记录过千百个与保守兵刃相见,火花四溅得孤独的碰撞;记录过青色植物漫溢的生命气息,协奏着诸神的吟唱——也记录过2015年1月25号那天,人山人海中不知为何的一声恸哭。
恍惚间大红灯笼上随风伫立着黑衣刺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们用生命捍卫的忠义信,他们的剑白刃微弧,在千百年的争议中刺破王朝的保守与舒适,神魔动容。
2015年1月25日,狗的身边,一个我。它叫了一声,被千万鸣笛声淹没,只有我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