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逐渐模糊，身子渐渐下沉，似乎有一根绳子寄在腰间使劲向下拽。这让我有点不舒服，想挣脱开来，但随即又弃了这个念头。
是了，我已经死了。这大概是来自阴曹地府的勾魂索吧，勾着我去接受那阎王的审判。到了真正告别人世时，人还真是摆脱不了回忆的追赶，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这一生留下了什么？想着想着，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我感到一阵强光向我射来，估摸着该是到了那地府，随即睁开眼，又觉不对，那阴曹地府也有这等光亮？望了望四周，顿时身子一僵，这不是我生前的府邸吗？我莫不是还陷在回忆中。我抬手看了看，皮肤不再是树皮般干枯，而是诡异的光滑，甚至是透明。
这莫不是……我的魂魄。
再抬眼时，便看见一脸喜色的“我”急匆匆的走出府。看来我猜对了，只是不知道老天爷安排我再“活”一次是何用意。转头看向那还在用膳的父母，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向父母提出我的想法并第一次得到支持时。再次看见逝去多年的父母，不觉双眼湿润。
这时母亲突然叹息道∶
“唉，老爷你也不拦着启儿，变法变法，这是能随便变的吗？到时候要是……我可就这一个儿子啊！”
“那我能怎么做，总不能泼儿子冷水吧！”
“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他去吧，老爷！”
“唉，随他去吧，碰了壁撞了墙自己会回来的。”
“唉……“
我不由得怔了怔，怎么会是这样？这么多年来，每当我撑不住时，便想着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多年来坚信的东西在我面前轰然崩塌。我不愿相信那些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来不及细想，一阵眩晕突然袭来。
再定神时，我似乎来到了一间书房，再一打量，便认出这是朝中张大人的书房，一个支持变法的朝廷大臣，也曾给予我不少帮助。望向门口，又看到急匆匆的我，脸上带着同样的喜色。再望向张大人及他儿子，我感到一阵惶恐，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又要破了，碎了，消失了。果然。
“父亲，有了你的帮助，我和世启一定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那儿臣也先告退了。”
“回来！你们……你们这帮毛小子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法岂是你们想变就变的！”
“什么毛小子，不去做怎么会成功，您不是挺支持我们的吗”对啊，您不是挺支持我们的吗？
“老夫虽看不惯这朝中污浊之气，但也未敢尝试变法，这几十年来也不见几人有何成就，反而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变法是变法，但不一定是你们啊。”
“为什么不能是……”声音逐渐变小，听不真切了，我也不想再听了。接连的打击让我一时接受不了，这时熟悉的眩晕再次袭来。
再睁眼时，没有看见转身的自己，心中不觉松了口气。望着周围飘舞着的白布和堂中那口黑漆漆的棺椁，不觉后退几步，这是我死后的场景吗？
“吱呀--”大门被推开，我望着缓步走进的人笑出声，这次是你吗？也对，也只剩下你了，我的同伴，我看着你缓步走到我的棺椁前，站定，面带回忆地说到：“当年你我少年意气风发，看不惯这世间黑暗，想创个太平盛世，然后选择了变法，让那官场之风焕然一新。可这条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说着他面露痛色，“渐渐的，我发现安安分分做个不谋财害命的官，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安安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你还在坚持，在那条痛苦的、空无一人的路上行走着，缓慢而艰辛。可最后，什么也没有……世启啊，或许我父亲说得对，不一定得是我们啊。这新世界，也不会由你一人而开启……”
看着他脸上的同情，我逃也似地跑了出去。因为在他面前，我似乎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大*，坚持着不该坚持的。我越跑越远，来到后花园，一地的残枝和落叶，犹如现在狼狈的我。
或许……他们都是对的，是我自己一意孤行，自以为是，要改革、要创新、要变法。曾经以为的志同道合者早以分道扬镳，暮然回首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或许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抬眼望向远方，却发现那残败的枝头燃烧着的一抹红，怪不得鼻间一直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我突然顿悟了，花儿尚且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呢？其他花儿选择凋落或飘向远方，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而寒冬中独自盛放是我的选择。生活一日，重复一辈子，这样的人生不是我所期待的。即使会有孤独，即使会无人依靠，即使无法真的靠我“世启“，但我至少努力地舒展过我的花瓣，给这世界留下过一缕清香。
鼻间花香愈加浓厚，你们也赞同我吗？寒风吹来，我逐渐变得透明，随风飘散着，伴着那香，飘向另一个未知。
风中传来遥远的呢喃，久久站立的人抬起头。
“我亦飘零久，此生深恩负尽，但不负一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