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和姥姥一起度过的。姥姥家在小镇上。
姥姥是个爱笑的人,她最爱的莫过于每天晚饭后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和邻居们唠唠家常,谈谈心。即使坐在屋里的我,也能时时听见她爽朗的笑声,偶尔还引得几声犬吠来应和。
晚上,我和姥姥总是睡在一间屋。夏日的夜晚,闷热的空气也如影随形,它窜入小镇的每一寸缝隙,繁衍生息,野蛮膨胀。偶尔吹来一阵风,带着鼓鼓的蛙鸣,穿过灵动的窗帘,竟也变得若有若无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时怄气蹬开被子。一旁的姥姥总是轻轻地为我盖上,抚摸着我光洁的额头,拍打着她那把老旧的蒲扇,徐徐的风抚过我的脸庞,弄弄的困意袭来,我变安心地沉沉睡去。
清晨,睡意朦胧中,总是能听见电视的声响。睁开惺忪的睡眼,姥姥正坐在床头,不停地换着频道,由于小镇上的频道有限,电视机上经常出现雪白的画面,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沙沙声逐渐成为我起床的奇特信号,我并不觉得它烦心,有时竟也会觉得异常好听。
我起床后,姥姥早已穿戴整齐,把头发梳得妥妥帖帖,用架子别在脑后,看起来精神十足。姥姥每天都准时送我去幼儿园,一路上有说有笑,如同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冲破云翳的镣铐,奔泻着酩酊的芬芳在大地上泛滥开来,昨夜的烦恼和忧愁竟也在一时之间仓皇而逃。
那时的姥姥还很年轻,皮肤还很光滑,头发还很乌黑,浓密,步伐还很稳健,身体还很硬朗,还会干农活,还喜欢找邻居聊天……
读完幼儿园,父母便把我接回城里上小学。我仍记得分别那天,姥姥拉着我的手,我分明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翕动着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车辆缓缓启动,我望着身后的姥姥,她整齐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身上的碎花衣也被吹得波动起来。
初中二年级时,父母因为姥姥行动不便,也把她接到了城里。此时的姥姥已经没了从前熟悉的轮廓,时光早已将其削弱消糜。松垮的皮肤,深陷的眼窝,稀疏的牙齿,就连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也被时光的镰刀无情收割,代之以一头白发。
姥姥刚到城里,什么也不熟悉,总是辛勤地问这问那,电视怎么开,洗衣机怎么用……起初,父母总是很耐心地解释,到后来,也许父母工作太忙,竟也难得解释了。姥姥变开始跑前跑后地帮忙,洗碗,摆筷,有一次为了让我们早些吃饭,姥姥自作主张用电饭煲蒸饭,可惜后来却把饭蒸糊了,父母却只能无奈地责备姥姥,让她以后不要再操心这些事了。
后来,姥姥确也不做那些事了,终日坐在沙发上,申请木讷,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空时,我也陪姥姥在沙发上做做,跟她讲讲小镇的故事,童年的故事,这时的姥姥,脸上总会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我想是谁在回忆故乡吧,回忆于她最原始,最淳朴的故土。
闭上眼睛,我仍听到姥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冗长的时光泛起的稀薄呼吸。我听见她一声声地把变老的事实说出来,却也把自己一声声还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