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我见到了彼界的女子。
陌生焦黑的土地,微风中穿行的三途河,火一般绽放的曼珠沙华,绚烂决绝。
细小的尘埃在漫天的红中弥漫开来,蒸腾起一片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她便在此刻撞入我的眼帘,绛色的衣裙,苍白的面颊上一双幽深的瞳含射着怨怼与不甘;继而转为惊恐,掠起裙摆飞跑开去。
“等等。”我喊了起来,拔脚便追,未曾料想自己同样身轻如燕。
浓墨般的发丝在花丛中跃动,缕缕纠缠,复又散开。她惊恐地回头,银白色地坠珠于纤小的耳垂边闪现。
奔逃,不知疲倦。风中有淡淡的血气散漫,我亦看见她绛红衣裙上洇出的朵朵暗红,肆虐而张扬。冥灵的身体并不足以担负如此的奔跑。
我不知她为何要奔跑,我只是一个宿命的引渡者,不欲侵夺她的所有。
一线银灰自前方延伸,径度已越来越宽。她回望的眼中竟有复杂的快意,沉重混沌的呼吸自她苍白的唇间吐出,脚步却更快,衣袂翻飞,如同垂死的蝶――最后一刹那的振翅,而后消失在最完美的焚毁中――
她纵身一跃,面庞上的笑意升腾――凝固--,她被重重地抛回,宛如断线的风筝,跌倒在三途河边的三生石前,我飞身欲救,已来不及。
鲜血不断地从手腕蜿蜒而下,侵入焦黑的泥土,转瞬即逝。她呆愣了半晌,突然将头埋入颈间,用力撕扯自己如缎的发。
“为什么?为什么?”她绝望地大叫,泪水混杂着血水喷涌而出。
“你的心未净,”我伸出手,一道柔光罩起,缓缓愈合她的创口,“心未净,怎可转生?”
“心净,如何净?
“摒弃前生种种,达到纯‘空’之境界,方可破得幻障,抵达彼岸。”
“摒弃,谈何容易。牵扯得太多,纠葛得太深。”她将发捋至胸前,反复摩挲,一丝丝扯顺,神情专注,仿佛根根发丝便是心底盘根错丝的思绪。
“凡尘之世皆已弃于身后,游荡于三途河边的也只是你一缕无力的魂魄,而你的肉身,早已在那一世腐朽成泥,曾经顾念你的人,悲恸早已消释;何苦执念如此,独独累了自身。”
她的手骤然停住,低垂了双眼,搭上裙裾的另一只手缓缓收紧,骨节发白,裙角被揉成一团。
“与其沉沦于前世的悲欢离合,不如敞开心怀,脱胎换骨,迎接一个崭新的人生。”
女子无语,仿佛若有所思,眉头蹙起,半晌,一口污浊之气自嘴角徐徐吐出,浓黑如墨,瞬间消散于尘埃中。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时,已是洁净清澄无比。女子的面容舒展开来,焕发出容光。
“我已悟,谢曼珠花仙指引。”说罢,纵身复跃,无可阻拦的,没入银灰的河水中,渡上彼岸时,已是白衣胜雪,飘然若仙。
我遥望她的背影。微笑。
我于睡梦中陡然醒转,无边的黑夜,似有第一缕曙光透射而出。
我无语。微笑。
后记: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仅以此文纪念我逝去的那一段黑暗时光,而灿阳照耀的明日,则需要我自己来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