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他们穿过最后一道山谷,赶到了鲁南军区司令部。
司令部住在一个山庄上,山头和村边都有岗哨,一进庄就看到好多战士在活动。远远的大房子上扯着无线电台的天线,村子里到处扯着电话线。老洪、李正和王强把队伍停在靠天线不远的一个广场上。他们跟一个*模样的同志,走到附近一个有着岗哨的院子里去了。这院子的电话线最多,向各处放射一出去。
不一会,队长和政委随着两个人出来,头一个是浑实的身个,后边一个是微黑瘦瘦的,但却很有一精一神。他们都是穿着粗布的旧军衣,身后跟着一警一卫员,正向铁道游击队员们休息的地方走来。
"同志们!辛苦了呀!"
随着洪钟一样响亮的问好声,队员都不约而同的站立起来。李正向大家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的张司令,王政委!"
大家的眼睛都充满了敬意。张司令和王政委满脸笑容的走到他们身前。和他们一一握手。
"走吧!"瘦瘦的王政委向大家挥着手臂。"到里边坐,外边很冷!"语气是那么亲切。
接着,他们随着张司令、王政委进去,坐满张司令住的外间屋里。这是三间大堂屋,墙壁正面挂着一毛一主一席、朱总司令的画像,其他全是军用地图,上边标着红线。小坡一看桌边那部电话机,就知道这是老洪在枣庄搞的日本电话机,这部电话机原是安在站东闸房的,那夜老洪反披着皮袄,爬过鬼子的岗哨把它搞到手的。
一警一卫员提了一罐子绿豆茶水,抱着一箩碗让大家喝水。因为在农村小庄子里找不到茶壶茶杯,部队生活简单,能有一个带把的瓷缸子吃饭喝水就很不错了,一般都是借老百姓的大黑碗吃饭喝水,用过后再还给老乡。一警一卫员看到司令员和政委对这班奇装异服的"同志"很客气,要他好好招待,可是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弄了些绿豆,煮成茶提进来了。张司令从里间屋里拿出一把干烟叶,放到桌上,招待辛苦的铁道游击队员们:"一抽一烟吧!"
王强对小坡使了个眼一色一,向外边撅了撅嘴。小坡就溜出去了。他跑到一个挑子上,从里面一抽一出五六条大前门香烟——这是从鬼子的买卖车上搞下来的。他抱着香烟进来,很恭敬的放在司令员和政委面前,马上又跑回原处坐下。
"啊呀!你们吃这么好的香烟啊!"张司令员惊奇的望着政委笑着说,"这是铁道上鬼子供给他们的呀!我们在山里打游击,有两年没有一抽一过烟卷了。"
直到司令员和政委都一抽一上一支,队员才从腰里一摸一出自己的烟盒,一抽一起烟来了。屋里飘起了一阵烟雾。张司令员一抽一着烟,想到一件事,忙问:
"冯老头带给你们的信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电池和电话机都带来了;六部电话机,一挑电池。"老洪报告说。
"好!"张司令忙叫一警一卫员,"叫电台上来领干电池,由于缺乏电池,电台快发不出电报了。再去告诉参谋处叫三一团一来领电话机。"接着他用洪亮的嗓音对大家鼓励道:
"有了你们在外边斗争,山里的部队也方便多了。""听说你们要进山,"王政委说,"司令部政一治部的同志们都很高兴。参谋处常收到你们的可贵情报,供给处经常收到你们送来的物资;去年反扫荡正遇到部队困难,你们打票车送来了钱,给部队补发了三个月的津贴;电台是机要部门,更不用说了,你们常补充他们电池。还有电话机,一药一品。……只要山里缺的东西,你们从铁道线上都搞来了。"说到这里,政委又高兴起来了。"就是文工一团一也欢迎你们呀!你们的英勇事迹,部队都传开了,他们准备编一个《血染洋行》的剧本,把你们杀鬼子的故事搬到舞台上,听说你们来了,他们演员们还要来访问你们,向你们问当时的动作和情况呢!说不定他们还要向你们借些鬼子的服装……"
政委一阵话,说得大家都活泼起来,每个队员都喜颜悦一色一。这时一警一卫院在院子里收拾着碗筷,政委又说下去:
"同志们到山里来,生活可要准备受点苦呀!这里不象你们在外边那样富裕,今秋庄稼歉收,又加上鬼子残酷扫荡,山里老百姓没有多少粮食给部队,部队的生活比较苦,一天每个战士只能吃到一斤粗粮,其他配些野菜吃。这次你们来,是第一次回到家里来了。张司令要特别给你们会一顿餐,平时尽可能带你们搞好生活。可是供给处没有一点细粮,张司令下命令给他们,起码会餐要吃细粮,听说昨天夜里,供给处同志跑了六十里到外边去买了点烧排①,猪肉倒可以办到,供给处自己生产,养的有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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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长条的烧饼。
"不是司令部吝啬,只能请你们这一次呀!"张司令笑着说。"不!再困难,等你们出山时,也还要再请你们会一次餐。可是要知道,你们到山里来主要是休整,要好好学一习一,以便以后出山更好的坚持斗争。至于供给问题,那是我们的事,我们尽可能照顾你们就是!刚才政委已经给你们谈过了,你们要准备吃点苦呀!艰苦朴素是我军的优良作风!"
开始吃饭了。没有桌子,大家都蹲在地上,分成四个组围起来,每组四个盆子,盆里都是大块肥肉燉白菜。烧排发着干黄的颜一色一,已不是新鲜的了。可是大家知道这是供给处的同志,从六十里路外买来的。每一堆人有一茶缸子白酒。王强从外边挑子里拿来几瓶从买卖车上搞来的红葡萄酒,交给一警一卫留着给张司令和王政委喝,可是张司令叫一警一卫员:"马上拿来,大家一起喝!"小坡在吃饭的过程中,特别注意司令和政委的言语行动,他们是那么和蔼的和队员们谈笑着。
饭后张司令要他们去休息,说供给处已给准备好房子,由一警一卫员带着去了。走到街上,他们从一个连队旁边经过,战士们正在吃饭,小坡看着他们都吃着乌黑的干煎饼,菜盆里没有什么菜,尽是咸汤。可是战士们是在那么起劲的吃着。他才知道刚才政委说的艰苦了。
房子都是老百姓腾出的空屋子,地上早搭好了草铺,他们分在几家住下。虽然经过一一夜行军,可是小坡躺在一毛一茸茸的草铺上,翻来复去的总是睡不着。
他闭着眼睛,脑子不由得浮起了军区司令和政委的面影。政委他知道这就是全鲁南部队的一党一代表,张司令他倒熟悉,因为冯老头曾经给他谈过,他们过去搞农*动,抗战后在山里拉队伍领一导一人民抗日。他想到他们的队长老洪、王强所以那么坚强,都是由于在这里受了教育。李政委那样有经验、有办法,也是从这里出来的呀!张司令和王政委是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可是他们见了人,又是那么亲一热呀!简直象自己的爸爸一妈一妈一一样!他翻了一个身,又想到:刚才张司令和王政委亲自送他们到这里休息,看看床铺准备得怎么样,他临睡下时,张司令还抚一摸一着他的头:"同志!要好好休息呀!"他是指挥好多部队的司令,他待人竟这么亲一热!想到这里,小坡后悔没有及时答应:"张司令!我一点也不想睡,我这样高兴,能睡得着么?"他当时不知怎的,嘴那样笨,应该说的话啥都没有说出来。他在责怪自己了。
晚上,司令部特别为他们组织了一个欢迎晚会,军区文工一团一给他们演戏。在没有演戏以前,正象政委告诉他们的,文工一团一的同志来借服装了。
小坡看到两个来借服装的女同志,她们都穿着黄一色一的棉军衣,两条发辫拖在肩上。她们问队部在什么地方,小坡说:"就在这里!"
一见面,她们就满脸微笑的打量着小坡,表现出无上的惊奇和敬慕,很大方的问着小坡:
"你就是铁道游击队员么?"
小坡点点头。
"你们真勇敢啊!你们打鬼子的故事,我们早在报上看到了,看到你们,我们真高兴。……"
在她们的称赞声里,小坡感到同志的温暖和亲一热,同时他也感到无比的光荣和兴奋。他第一次看到穿着军衣的女兵,她们是那么年青、活泼、热情,他好奇的望着她们,可是当她们微笑着望着他的时候,小坡忽然脸红了。
他把她们领到李政委那里,李正要他从带进山的东西里去找,按她们要求的全数借给她们。小坡把几套鬼子服装和两把东洋刀交给了女同志。
临走,小坡告诉她们:"原来你们要这些东西,早知道我们多带些来好了。一搞鬼子的火车,这些东西都有了,下次进山,我们一定多给你们搞些东洋玩意儿。"
"谢谢你!同志!"剧一团一的女同志向小坡敬了个礼就走了。小坡一点没准备到对方敬礼,他慌忙的向上举了举手,他才发现自己戴了一顶礼帽,上边并没有帽舌。
晚上,村边广场上搭的土台子上,扎上了红一色一的幕布,雪亮的汽油灯照着红一色一的幕布是那么鲜明。锣鼓家什打得震天响。村民们和部队都成一群一结队的到这土台前边集中。
铁道游击队被安排在台的最前边,他们的身后,台正面是村民们,这是部队特别留给他们的好地方,部队的同志们都坐在最后或两边。
一阵锣鼓声过后,全场上的歌声起了,先是部队里唱,以后是村里的青年唱。小坡很奇怪的看到这些唱歌的年青庄稼人,还都背着一槍一。他问身边的政委,李正告诉他:"咱们抗日根据地的老百姓都组织起来了呀!那老的一伙是农教会,女的是妇救会,年青的是青抗先①、游击小组,那些小孩子们都是儿童一团一。别看儿童年纪小呀!他们平日在庄边扛着大刀,也会站岗、放哨、查路条。妇女们帮助军队洗衣、做军鞋、缝军衣。鬼子扫荡了,青抗先和游击小组,配合军队打游击,给自己队伍带路送情报,全一根据地的军民都一致行动起来,和鬼子展开反扫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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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青年抗日先锋队。
小坡不住的点头,这时部队的同志已唱完一个歌,又在拉拉儿童一团一唱歌。儿童一团一的一个小孩子从自己的伙伴中站起,两手挥动着,指挥着唱一个。接着他们又拉拉别人了:
"欢迎青抗先唱一个!"
歌声此起彼伏,一个接一个。一个歌唱过后,照例是一片掌声、呼声、笑声,再要求别人唱。这一切可把一爱一唱歌的小坡乐坏了。这样的军民联欢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在这歌声和欢笑声里,他感到抗日根据地八路军和老百姓铁样的一团一结,和军民一团一结所表现出的不可战胜的力量。他看到队员们都不会唱歌,因为在敌占区,在敌据点里、铁道线上斗争,紧张的情况不允许他们纵一情的歌唱。只有小坡在炭屋里跟政委偷偷的学了几个,逢到大家唱到他学过的《八路军军歌》和《游击队之歌》时,他也跟着巨大的声一浪一,在低低的唱。
王强对小坡笑着说:"以后你得好好跟文工一团一的同志学着唱歌呀!回来教给大家唱,不然,开大会人家拉拉我们唱,我们一个歌也不会,多丢脸呀!"
"对!我一定好好学。"
台上一阵哨声,鲜红的幕徐徐的拉开,节目开始了,会场上的歌声马上停住,大家的眼睛都向台上集中了。
小坡简直叫舞台上的唱歌跳舞的戏剧迷住了,那些化妆的男一女演员们,打扮的是多么好看呀!他们的嗓音是那么的清脆动听,他们舞蹈的轻快动作使小坡有些坐不住了。尤其是"对唱"那个节目,一对女同志化装成两个俊俏的小姑一娘一,随着她们敏捷的舞蹈动作唱着《火车上打游击》,用婉转的嗓子在歌颂着铁道游击队在临枣线上杀鬼子的英雄事迹。
稀奇,稀奇,真稀奇,
铁道的斗争故事提一提,
勇敢的铁道队哪!
他们在火车上打游击,
火车上打游击……
小坡认得这对唱的小姑一娘一,就是下午向他借服装的那两个女同志。她们唱的多好呀!舞的多美呀!她们唱铁道游击队怎样埋伏,唱老洪和彭亮怎样掌握火车头,唱闷气的号令一响,全车队员如何动作。全会场为她们的歌喉鼓掌,全会场更为她们唱出的英雄斗争的胜利而鼓掌。小坡也高兴的在雷动的掌声中,尽力的拍着自己的巴掌,拍得手都发疼了。下一个节目是一个小歌舞剧,叫做《亲家母顶嘴》。剧里表现一个老一妈一妈一听说他女婿参加八路军当兵去了,为了替女儿犯愁,带着儿子骑着一毛一驴去找亲家吵架,亲家跟她讲抗日道理,说参加八路军如何好,她不听,把她女儿叫出来。女儿也批评母亲不对,说自己愿意叫丈夫参加八路军打鬼子。老一妈一妈一的思想还是不通,这时参加八路军的女婿正好回来了,把八路军里的情形谈了谈,不但老一妈一妈一的思想通了,连老一妈一妈一的儿子听了,也要去参加八路军抗日了。
"那两个老一妈一妈一可演的真好呀!是真老一妈一妈一么?"林忠拉了一下小坡在低低的说。
"哪里,那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同志打扮的!"
"当傻小子的那个演的也不孬!"鲁汉看中了跟他一娘一赶驴的那个傻小子。小坡接着唱起来:
别看我人傻,力气大啊!
鬼子来了我不怕,
我一定要参加啊!
哎哟!哎哟!哎哎哟!
我一定要参加啊……
这一段歌词是傻小子听了他姐夫说八路军怎么好以后,他要跟他姐夫一道去参加队伍,老一妈一妈一不愿意,他下决心后唱的。小坡唱的和台上傻小子唱的一模一样,惹得队员和附近的人一群一都哄哄的笑起来。
"小坡!你真行,明天选你当个娱乐委一员吧!好好把咱们铁道游击队活跃一下!"林忠说。
台上接着又演出一幕《抗属真光荣》,是表现老百姓过年慰问抗日军人家属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的《血染洋行》话剧,队员们都聚一精一会神的盯着台上。
话剧没有音乐歌唱,可是摆台布景和一逼一真的"效果"。小坡过去在乡下虽然也曾看过野台子小剧,在枣庄的小戏院子里看过梆子戏,可是那都是古装的旧戏,戏衣又那么破烂。他从未看到舞台上的布景:说是夜间,舞台灯光马上暗下来,天上真的出满了星星。那小炭屋布置的好象呀!鬼子的残暴,他们的反抗,王强去侦察,老洪的第一道命令,政委在土窑边的动员。他怎样从小炭屋里弄到斧头跟上去,他们怎样冲进洋行杀得鬼子一阵阵嚎叫。车站的机一槍一响了,响得多么真切呀!这一幕一幕都勾起了小坡的回忆,他好象又处身在往日的紧张斗争场面里了。
随着剧情的紧张,台下忽而沉静,忽而响起了掌声。小坡望着王强,他是那么兴奋的眨着小眼,鲁汉咧着大嘴直笑,林忠和王友这些一向沉默寡言的人,也为舞台上剧情所吸引,嘴里不住叫着:"好呀!好呀!"
看完戏天已很晚了,他们回去后在谈论着今天的晚会,大家都兴奋的睡不着,在听着小坡新学来的调子。
第二天司令部的一警一卫部队派代表来,要求铁道游击队的同志给战士们作报告,谈谈在铁道线上打鬼子的斗争事迹,这是每一个战士的要求。老洪到医院休养去了。李正和王强商量,确定彭亮、林忠、鲁汉、小坡加上王强五个人,分头到各营连去作报告。临走时,大家都要求政委谈谈怎样作报告。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大会上讲过话,不知怎样讲法,李正把这次出去作报告的意义,要讲的一内一容,以及注意的事项大体讲述了一下,最后希望大家一定要把报告作好,要作为一个严肃的任务去完成。
大家都在政委的鼓励下答应了,可是林忠却皱着眉头,为难的叫着政委:
"我不行呀,政委!"
"怎么不行呀!林忠同志!你平时完成战斗任务很好呀!""这不是战斗任务呀!要是打仗,我就不说不行了,这是讲话呀!政委又不是不知道,我哪会讲话!嘴里跟塞上棉花套子似的,我真不行啊!"
"我们在铁道线上战斗那么久了,事情已经干过了,难道你就不能说出来么?同志!"
"干倒能干,不干还能充孬种么?可是说话倒难坏我了,这是我的老一毛一病。"
"克服这个一毛一病么!"政委耐心的说,"要锻炼一下呀!要知道我们是一共一产一党一领导的部队!一党一教育我们每个战士,都要成为能说能干的人。现在敌伪顽到处在进攻我们,他们不但用炮火,还到处散布谣言,诬蔑一共一产一党一八路军,欺骗老百姓。所以我们为了人民的利益,不但要坚决的向敌人作军事斗争,而且还要用我们的嘴向一群一众作宣传,把真理告诉给人民,使人民更了解和帮助自己的部队,去消灭敌人。这就是一毛一主一席为什么把见一群一众不宣传,不鼓动,不演说作为自一由主义的表现而加以批评的道理。……。说到这里,李正的表情略微有点严肃,他细长的眼睛看了林忠一下,又望望大家的脸,显然这话也是说给出去作报告的同志们听的。他接着说下去:"我们过去在铁道线上的斗争,是有成绩的,取得了很大的胜利,但是司令部也给我们指出,我们的一群一众工作作的不够好,这是我们到湖边站不住脚的主要原因。所以今后为了争取战斗的更大胜利,我们要决心克服这个缺点,加强一群一众工作。要作一群一众工作,除了实际行动以外,就得动嘴,给一群一众讲道理,讲我们的政策。……"说到这里,李正温和的笑着说:"可是话又说回来,今天你们出去作报告,是讲给自己同志听的,可是竟把咱们的林忠同志难住了。那么,今后我们还怎么能给一群一众作宣传呢?我说的一群一众,不是昨晚上在会场上的一群一众,这些都是老根据地的一群一众,他们都是有觉悟有组织的人民一群一众。我说的是指那些敌占区,被敌人谣言欺骗,对我们还不了解的一群一众,要对他们作宣传,倒不是容易的事。说到这里,我给你们谈个故事吧!记得前年我们八路军刚从山西过来的时候,那时我在部队上,我们突过无数敌伪顽的*线,插到鲁南的沂蒙山区,和这里的地方武装汇合,建立沂蒙山根据地。那时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还没有形成,到处还都是敌伪顽盘踞着。顽军听说我们老八路过来了,在人民一群一众里到处散布着谣言,说一共一产一党一、八路军到处杀人放火,吃活小孩,年青人抓去当兵,六十岁以上的人活埋。用这些恶毒的谣言来欺骗一群一众,破坏我们的军民关系,使老百姓都怕我们,不敢和我们的队伍接近。我们行军,每到一个庄子,老百姓都跑了,我们找不到一个人,可是敌伪又追击着我们,使我们经常吃不上,住不下……"
"老百姓难道都信这些谣言么?"鲁汉气愤的打断了政委的话问道。
"我们根据地的老百姓当然不会相信,"政委笑着说下去,"可是那时沂蒙山的老百姓只听说有一共一产一党一八路军,却没有见过面,光听反宣传,又没有人作解释;就是有些人作正面宣传,老百姓又没看到八路军的实际行动怎样,因此看到我们当然要跑了。在这种困难的情况下,就说明我们的实际行动和进行宣传的重要了。我们住在老百姓家里,没干完活的主人跑了,我们替他干完活,喂好猪羊;用过的锅碗,都刷洗干净,放在原来地方。铺完的草还放回草垛上,地上扫的干干净净;临走时屋一内一不但没少任何东西,相反地整理得更整齐、更清洁。顶多我们在他们墙上贴几条标语,告诉老百姓说是自己的队伍过来了,不要害怕,我们就走了。当时我们就是用这样的实际行动来影响一群一众的,使房屋的主人回来,虽然没有见过面,可是知道这里住过一爱一人民的队伍。那天,我们突然到了一个小庄,老百姓有的跑了,年老的没跑得及留下了。见了老百姓,我们当然要进行宣传工作的。我和另一个张同志,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一娘一,正在那里推碾,很大的石碾,她老人家一个人躬着腰推,是很吃力的。我们便走上去帮忙。老大一娘一看到我们向她走来,满脸的恐慌和不高兴,当我们问了个好:'老大一娘一在推碾么?'她连睬都没睬的还在低头推着。我俩说:'大一娘一,你歇歇吧!我们年青人替你推吧!'我们是真心真意想去帮她推的,可是她不但不谢谢,相反的却用老眼狠狠的瞪了我们一下,从眼睛里可以看出她是很讨厌我们走近她。同志们!这个没趣可算不小吧!可是能怪老大一娘一不近乎人情么?我们知道这是她受了反宣传的影响,我们和这位老大一娘一的距离,是反动派、鬼子、汉一奸一的谣言所造成的。使她认不出眼前就是自己的队伍。我们两个商量了一下,下决心要把老大一娘一的疑虑打消,便分两路向老大一娘一包围过去。要是我们一直走过去,老大一娘一会用推碾棍迎面打来的,因为反动派宣传说她已经够八路活埋的岁数了,她会误会我们去执行反动派对她说的谣言,而拚上老命反抗。所以我满脸笑容的,一口一个老大一娘一的走上去,当一接近她的身边,老大一娘一真的一警一惕的抱着手里的棍子,可是冷不防却被从她身后抄过去的张同志抱住了!'大一娘一,你歇歇吧!年岁这么大了,还不该我们替你推推么?我们是人民的八路军呀!不要怕!'他把老大一娘一硬拉到一块石头上坐下,不住嘴的在解释着,说着老人家耐听的话。我这边趁机就推起来了。我推得碾滚吱吱的响,把碾好的谷子弄到簸箕里,簸去糠,又倒上新谷子推起来。我累了,张同志就来换下我,他推,我到老大一娘一那里,用两臂围住她;像孩子对老人那样和她老人家谈着。开始她还在挣扎,可是以后看看我们两个小伙子愉快的把谷子都碾成米了,她也没大气了,但是她还是以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们,因为她怕我们把米背走。我们把米装好,家什收拾好,笑着说:'大一娘一,你家在哪住,我们给你送去吧!'真的,我们把东西都送到她家了。我们看看她缸里没水了,又到井上去给打了几挑水,一直把水缸灌满才停下;又把从碾台上弄下的谷糠,给圈里的小猪喂上食。这时才坐下来给老大一娘一拉起呱来。我们给她说明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不要听信顽军的谣言,……同志们!以后我们常到她那里帮她做活,讲道理给她听。当我们队伍要开走的时候,你说她怎样呢?她拉住我们的手,眼睛里滚下了热泪说:'世上还有这样好的队伍么?……'你们看,我们过去就是这样作宣传工作的。"队员们都被政委生动的故事所吸引住了,不住的点头,他们更进一步的认识到八路军和人民的亲密关系。他们过去在炭厂里,虽然也曾听过政委谈这些,但是没有像现在理解得这样深刻。因为他们看到了昨天会场上军民合作的实际情景。可是这铁样的一团一结,是从一共一同对敌斗争上建立起来的,是八路军的实际行动和一党一的教育所造成的结果。
林忠沉默的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政委的眼睛,他像在沉思,又像要说什么,显然他为政委的话所感动了。
政委又说:
"一定要学会对一群一众讲话,我们有了为人民利益战斗的实际行动,对一群一众讲话就更有力量。当然讲话并不是一下就会讲的,要慢慢学一习一才成,特别像林忠同志平时不大一爱一讲话,更要慢慢锻炼,可是一定要作为缺点来克服,常常讲就会讲好的。就拿今天出去作报告来说吧!听你们讲话的都是自己同志们呀!大胆的讲吧!即使讲得不好,他们也会原谅的。……"
各营连的代表都来接他们去作报告了。他们走后,李正在沉思,考虑着他的队员们入山后的思想情况,上级和主力部队给了他们以极深刻的影响和教育,新的力量在增长着。根据张司令、王政委的指示,他在草拟队员们的军事政一治学一习一计划。
下午出去作报告的同志们都回来了,各部队都招待他们吃了午饭。他们的脸上都有压不住的兴奋和满意的神情。小坡显得更活泼了,他一看到林忠回来了,就跑上前去抱住了他,一迭连声的问:
"怎么样呀!同志!"
"可别提啦!"林忠黄黄的面孔有点变红了,像办了一件不体面的事,怕被别人提起一样。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嘴里在咕哝着:"可了不起呀!"
"你报告的了不起么!"小坡高兴的叫着。
"不,不!"林忠忙纠正小坡的话,"我是说部队的同志们了不起呀!待人真强呀!"
"你是怎样作报告的呀!"
"咱这个嘴能说个什么呢?可是人家同志坐了一大片,掌声响得呱呱的。这一欢迎,我的心就通通的跳起来了。已经到了,装孬也不行呀!我走上了台子,站在桌边,桌上还为我准备有茶水。我往台下一看,啊呀!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我的心更慌了。有多少眼睛在盯着我呀!我的两手也不知道怎样放好啦!我的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才合适,我的头也在嗡嗡的响起来。最可恨的是我的一腿一也有点哆嗦了。小坡!咱们打洋行、搞票车,你知道我可没有这样哆嗦过呀!可是现在跟同志们讲话,这脚却哆嗦起来了。我站在那里不住的咳嗽。可是喉咙里又没有痰,你咳什么呢?我就喝了一口水,实际上我哪是想喝水呀,我是在没事找事做啊!我一边喝水,一边心里在盘算,反正你头嗡嗡也好,心跳也好,一腿一战战也好,我是不管这些了,我是得讲了。小坡,你说能老站在台上一声不响么?你不响,又上来干什么呢?同时我又想到政委的话,这是个任务,我回去怎样交代呢?一个铁道游击队员就这样熊么?眼前都是自己同志呀!我就大胆的说出了头一句:'同志们,我可不会说话呀!说不好大家不要笑噢!'可是大家都笑了。这笑没有恶意,这一点我感觉出来的;你想人家等你半天,有的同志拿好钢笔打开本子,在准备写,可是半天我说了句啥!不过笑声过后,大家又鼓了一次掌,我知道这意思是要我不要客气。旁边一个指挥员,也笑着对我说:'慢慢的讲吧!'我好像得到了力量,就讲开了。"
听到林忠谈报告前的心情,小坡乐得哈哈笑起来了。林忠对小坡说下去:
"开始嘴还有点打嘟噜,不听使,可是一讲下去就顺溜了。我从咱老洪怎样搞机一槍一讲起,以后讲打洋行、搞票车、一摸一临城……我也听不清他们鼓了多少次掌,一直讲到头也不嗡了,一腿一也不战了,心也不跳了,我才从大家最后的掌声里走*来。大家都来握我的手,当我一静下来真正端详着同志的脸,我的脸又有些红了!小坡!你说咱能讲出个什么呢?中午,同志们又硬要留我在营部吃饭,营长、教导员陪着。饭后,我一出营部的门,心里才算轻松了。这艰巨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从此以后,林忠沉默的一性一格,有些变化了。过去有话他都闷在肚子里,别人在谈笑的时候,他在旁边捏着草棒;有话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可是进山以后,一切使人兴奋的新事物,使他也想对人说说了。从这次作报告后,他的喉咙像被通开的水道一样,肚里有什么,总想哗哗的流一出才痛快。这天晚上,政委叫队员们分头开座谈会,要大家谈谈各人进山后的感想。在会上,大家都争着发言,兴奋地谈着进山后所看到的一切,特别是彭亮和小坡,是那么有条有理的,在讲着各方面给予自己的教育,说得大家都感动的不住点头。林忠再也压制不住了,他迎着昏黄的豆油灯光站起来,面对着大家,经过了那次作报告以后,他的胆量锻炼得大了。所以现在他对着他的战友讲话,一点也不感到什么了,何况还有许多话积压在他的心头,只有说出来才痛快呢!
"同志们!我平日不大说话,可是我并不是一个没有话说的人,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得说说,也松快松快。……"大家都惊喜地注视着他有点严肃的面孔,安静地听他说下去。"进山后,一切事情都使我心动,使我的眼睛更亮堂了,可是越感动,越亮堂,我就越常想到过去。大家想想,我们过去是什么样的人?过的什么日子?在矿山煤堆里滚来滚去,吃不饱、穿不暖,还挨打受气!人家都叫咱'煤黑子',走过人家的身边,人家都嫌脏。忍不住饥饿,去到火车上抓两把,人家骂咱是'小偷',看见咱就眼疼。可是一共一产一党一领导咱,组织起来打鬼子,打鬼子还不是应该的么?进山来,军区张司令、王政委跟我们握手,陪我们吃饭;文工一团一把咱们的事编成歌,大家唱,戏台上演咱的戏,咱在台上讲,上百上千的人在为咱鼓掌!……"
说到这里,林忠的一胸一脯在起伏着,眼睛一湿一润了,他握紧拳头,大声的说:
"我今天,才感到我是个人,真正的人,感到作人的光荣。……"
大家在林忠的严肃的话音里沉默了,他的话就是大家要说的话,每句话都打动着人们的心。小坡响亮的说:
"这是一共一产一党一、一毛一主一席给我们的光荣!"
"我们应当好好干,"鲁汉感动的把拳头捶着大一腿一,"谁不好好干,就是熊种,一奶一奶一的。"
"叫林忠同志说下去,"有人说。
"是啊,"林忠接着说,"我们今后应该加劲干,我们不好好干,对不起一党一和一毛一主一席,对不起张司令和王政委,对不起人民一群一众……"
其他的队员也争先恐后的发言。
最后政委在大家的期望下,站起来讲话。
"这个会开得很好,大家都表示了决心,特别是林忠同志的发言,给了大家不少的启发。但是同志们,光有了决心还不够,我们还得好好的学一习一政一治,学一习一战术,学一习一群一众工作,加强纪律一性一。过去在敌占区,斗争紧张残酷,我们捞不着时间学一习一,司令部特地调咱们回来整训。经过学一习一,我们将成为更勇敢的人,出去和敌人战斗,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争取更大的胜利。
"过去我们在湖边,在铁道线上的斗争,领导上和大家对我们都比较重视,这一点我们除了兴奋,要牢牢记住不要骄傲。在外边打游击,我们散漫惯了,这里的一切都很正规,我们开始还不大过的惯,在学一习一和生活上,不要给大家不好的印象。刚才有的同志说的对,不好好的干,对不起领导,但是要知道也对不起我们自己,对不起一党一和一毛一主一席对我们的教育。所以在这一个整训时期,我们要成为一个有教养的部队,使每个队员都成为有阶级觉悟的战士,只有有高度阶级觉悟的战士,才是最勇敢的战士。……"
在大家的掌声里,李正宣布了铁道游击队进山后的整训学一习一计划。
第二天,铁道游击队就进入正规的紧张的学一习一生活了。每天天不亮,他们就和司令部的其他部队一样,起床后上一操一跑步,王强在队前喊着"一!二!一!"开始大家的脚步跑得很乱,可是以后就齐整了。下一操一回来,小坡擦着汗来找政委提意见:
"这样不行呀!"
"怎么?不愿跑步么?"
"不!"小坡摇摇头,"我才愿意呢!我说的是咱穿的衣服太杂乱了,太难看了,上一操一跑得再齐整,也不像个军队样。你看,有穿蓝的,有穿黑的,有戴破礼帽的,有戴毡帽、长舌帽的,短一槍一也按各人的脾气挂着,有的挂在屁一股上,有的佩在腰里,包一槍一的红绿绸子,各一色一的一槍一繐子,你说多不齐整呀!同时,叫老百姓看着也怪刺眼,敢说这算什么样的八路军呀!一句话,我提意见,要求政委跟张司令说说,还是每人发一套军装吧!"
听罢小坡的话,李正望着生气勃勃的小坡,笑起来了,他温和的拍着小坡的肩头说:
"小伙子,咱们到山里来学一习一,可不是学着穿军装呀!我们要学的是政一治,提高思想认识;学一习一军事,将来出去好好打仗;还要学一习一八路军的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关于军衣的问题,我们一提,张司令会发给我们的,可是你看今冬部队指战员都是穿的什么,原来是草绿一色一,现在都洗成黄的发白的了,大多数都补了补钉,这说明今冬还是穿的去年的旧棉衣。山里部队是比较苦的,有时到十月天还挑着单打仗呀!司令部号召部队一身棉衣一律穿两年。这主要是照顾老百姓的负担啊。我们现在又有棉衣穿,虽然不好看,可是还是可以过冬的,同时要知道我们今后出山,到敌占区铁道线上活动是不能穿军装的,现在一个短时期整训换上军装,将来出去还得再换便衣,这不是给人民增加困难和负担么?"小坡听了政委的一番道理,站在那里沉默了,他感到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提出军衣问题,心里微微有点难过。可是政委又说下去了:
"当然,你提意见的本意还是好的,是为了咱铁道游击队整齐,不愿别人把我们看成乱七八糟。这一点,部队是会了解我们的!我们到山里来,是要学好的,我们要在思想作风上,战斗作风上,组织纪律一性一以及军民关系上,向我们的主力部队学一习一,看齐。小坡同志,你有信心么?"
"有!"小坡肯定的回答。
"那么,你在今后的军事政一治学一习一上,要好好注意听报告,在讨论会上多发言。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在队员们的学一习一行动中,你多起些积极带头作用。在司令部的教育培养下,我们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将来出山,坚持对敌斗争,就更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