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王是他的绰号。
这样叫他,顾名思义,是因为他太邋遢,邋遢得很出一色一,很不像话,不然,大家也不会在后面再加个尾巴,叫他邋遢王了。
他在一家水泥厂上班。
水泥厂建在一个狭长的山沟里,离镇子有五里路。住在街上的工人,骑自行车上下班。离家远的,就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每间宿舍,不大,摆四张床,分上下,住八个人。
邋遢王住2号宿舍。
谁都知道,水泥厂灰尘大。上班铃声一响,一个一个光鲜鲜地走进车间,下班时出来,头上是一层灰,脸上是一层灰,衣服上是一层灰,全身的灰把整个人都覆盖了,认不出谁是谁了。这个时候,人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大家走进宿舍,提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再钻进大浴一室,痛痛快快地洗一番。可是,邋遢王不这样,他最多只是噼里啪啦拍一阵,换掉身上的工作服,然后仰头大睡。睡够了,就独自一人到厂门外的小餐馆里随便要点什么,对付一顿。吃什么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长期不洗澡,他的身上,就有一股子酸味,且,酸味越来越浓。
有天晚上,同宿舍的小王等几个人再也无法忍受了。
邋遢王,你身上的气味,熏得我睡不着觉,去洗洗啊。小王睡下铺,邋遢王睡上铺,临窗。小王撑起身,把头凑到窗边,大声吼。
我也闻到了。小张也说。
其他人跟着附和。
邋遢王不吭声。大家开灯,一看,他早就睡着了。
小王骂了一句粗话,卷起被子挤上了另一个人的床。
第二天下班,小王向同宿舍的人使了一个眼一色一,大家七手八脚架了邋遢王的胳膊,把他拖进了浴一室,按在了水笼头下。小王腾出手,一拧,水哗哗地流下来,邋遢王哇哇大叫,立时成了落汤鸡。这一下,大家放心了,松了手,哪知邋遢王还是不肯洗,一溜烟跑出去了。原来,和邋遢王接触少的人,对于他的邋遢只是耳闻,通过这件事,大家算是彻底认识他了。
厂里,邋遢王成了孤家寡人,没人愿意搭理他,大家都嫌他身上的怪味。特别是女人,又特别是那些未婚女子,从邋遢王身边经过的时候,大都捂着鼻子,匆匆而行,一直走了很远,她们才停下来,一边往后看,一边用手轻轻地扇着鼻翼。
邋遢王没救了。
2号宿舍的人搬走了四个,他们和其他人搭铺去了。小王、小张和另外两人也想走,但找不到搭铺的对象。他们强忍着,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了,他们就想着法子捉弄邋遢王,以出心中那口恶气。
这是一个冬天,一个冬天很平常的日子。
小王几个人下班洗了澡,吃了饭,回到宿舍,看了一眼酣睡的邋遢王,一嘀咕,就开始行动了。
小王找来一张纸,一支笔,刷刷刷,不到半个小时,就写了满满一页。这是一封情书,严格说来,是一封约邋遢王见面的情书,地点在宿舍对面的山坡上。最后的落款是:一个悄悄喜欢你的人。然后,小王在几个人叽叽嘎嘎的笑声中,把情书装进一个信封,放到了邋遢王的枕边。
小王等人半仰在床上,一边说闲话,一边等着奇迹的发生。
天黑透了,邋遢王醒了。他慢慢坐起来,一揉一了一把眼睛,侧身准备下床,这个时候,他发现了那封信。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信封,然后一扔,把信扔到了床的另一头。小王站起来,正想提醒他,怕露了馅,连忙住了嘴。幸好,邋遢王抠抠脑袋,爬过去,又将信拿到了手上。只见他,缓缓一抽一出信纸,缓缓展开,就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句看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了,小王他们发现,邋遢王的眼睛一点一点亮了,到最后他的全身禁不住颤一抖了起来。
接下来,邋遢王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每天下班,他第一个蹿进浴一室,一洗就是个把钟头。回到宿舍,还笑嘻嘻地问小王,衣服脏不脏,身上香不香,头型好不好。小王呢,就煞有介事地上下左右看他几遍,故意耸着鼻子,像狗一样,在他身上闻几闻,夸张地说,你这样子,不摆了,我看哪,小芬都配不上你。小芬是男人们公认的厂花,长得白晳、秀气,只是家里穷了些,才托了熟人进了厂。
听了小王的夸奖,邋遢王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像灌了蜜。
第三天,厂休,也是邋遢王赴约的日子。
中午,邋遢王向山坡上去了。小王像一只猴,在宿舍之间上蹿下跳,生怕大家不知道他的杰作。不一会儿,所有的男人、女人,都倚着栏杆,在寒风中目送着邋遢王渐行渐远。
邋遢王站在山坡上,成了一个点。
邋遢王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天擦黑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风,挟着雨,扑进了长长的走廊,一些人禁不住冷,回屋了。小王夹在留下的人中,说,真是个*,我看你还等多久!这话,小王是对小芬说的。小芬不接话,小王就看着小芬。小芬凝望着远处的山坡,也许他不想回答,也许他根本就没听见。
天暗了下来,雨大了,风更猛了。邋遢王完完全全地融入了夜一色一,融入了风雨之中。
小王看见,小芬下了楼,撑开伞,向邋遢王走去了。
后来,小芬嫁给了邋遢王。
有人不解,问小芬,你怎么看上他呢?小芬说,是他的挚着感动了我,让我重新认识了他。
有时,几个人一起闲聊,不经意间就会说起那封情书,邋遢王呢,根本不承认那信是小王写的。
是你写的,是吧?邋遢王看着小芬,总是这样说。
当然。小芬仰起头,笑。
每到这个时候,小王就后悔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