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说:“真的不行,在人的世界里,就得像人一样生活,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不同的,这是我们到这里来以前宣过誓的,要不就不能来。”
说着,妈轻轻地把我放下来,我又回到了地面上,原来会飞的人,也是有规矩约束着的,所有的世界上,投有什么人是真正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妈也下来了,咚地一声坐到地上,看着我,很遗憾的样子。
我看着妈妈,她是奇妙的,是我的,虽然她不能做所有我想要的事,可已经很了不起了。
妈妈望着我说: “我也爱你,陈淼淼。你救了我。我一想到你,心里就开始冒胶水出来,那是世界上最结实的胶水。”
什么?
妈说:“你要知道!这种从心里流出来的胶水是人的世界里最好的东西,透明的,黏糊的,让你的心越来越结实的。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把它叫做感情。这是我们的世界没有的东西。你给我那么多,还有你的爸爸。”
妈妈那个空间里的人,因为从来不会生气,也不会高兴,不会吵架,也不会爱。因为他们没有感情,所以他们不用说话,也没有语言,他们整天就在天上飞来飞去,他们的风全是流动的音乐。不过对他们来说,等于是风,没有什么好喜欢的,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爱,也没有恨,他们的心是用最轻水晶做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那里的人,都是为了找到一种感情来到我们这个空间的。他们党得我们人间的感情,是胶水,把一个个人,都紧紧地黏合在了一起。
妈妈也是为了要把自己和我们黏在一起,来到我们这里的。妈妈说:“所以,我们坐班车到人间来,要来这里的人很多,我等了好多天,来了以后,我们大家都躲在没人的红砖老教堂里,那里很安静,虽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可也合我们的胃口。教堂里的小天使也是我这样的人,我们总是要在那里适应人间的强烈的热气,大多数人都变瘦了。
我们在黄昏时候出来,太阳下去了,我们就飞到
外面的大树上玩,在没有人爱上我们、或者恨上我们以前,我们怕晒太阳。不过,许多时侯,人总是先爱上我们,再恨我们,恨比爱要复杂一点。
“黄昏的时候,我们大家拉着树叶子荡秋千,唱歌。树下的人听不见我们唱歌,也看不见我们。只以为是树
叶子在风里响。那就是和我们没有缘分的人。
“要是有人抬起头来找,或者停下脚步听,那些人要么是诗人,要么是想要爱上什么人的那种心里寂寞的人。这样的人在里面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歌声,不过这种人是对自己的感觉最怀疑的人,他们其实是感觉最好的人,可是他们永远也不敢像最蠢的那种人一样,一张嘴就能肯定自己感觉不错。所以他们犹豫着,看来看去。
“而我们,就在树上看他们那若有所思的人间的脸,评论他们里面谁是好看的人。这是爱上一个人的前提。我们常常就爱上了那几张迷惑地望着树叶子的脸,因为迷惑就是一种感情,它们会像箭一样向我们的心扎过来,
然后,我的心就会有一些黏黏的东西流出来,把感情一点一点地黏住。
“我就是这样爱上了爸爸。那时爸爸还是一个大学生,每个星期六大学放学的时候站在大树下面等车回家去。他上的是第一医学院,可却学着写许多现代主义的诗歌。爸爸那向上望过来的眼睛,是世界上最黏的东西。”
妈妈说着,脸轻轻地红了,那种红色,一点点地盖住她的脸,她的眼皮,她的额头,就像昨天蓝色盖住了她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妈妈是怎么好起来的,我觉得他们真好,我做他们的孩子,真的是很幸福。
妈妈的心重了,就从大树上落了下来,变成了一个人间的女人,她在大树下面的车站上认识了爸爸,然后就恋爱了,就结婚了,就生我了。妈妈的心就更加黏了,因为还有我,我有时觉得自己比总是很严肃的爸爸更爱妈妈,我常常要紧紧地抱着妈妈才行。
妈妈的这些话,让我想起安徒生的人鱼公主,在故事里,她也很想当一个人。妈妈说她从前漂到大海深处去的时候,看到过人鱼公主,她现在也没有朋友,因为她最后还是没能得到一个人的感情,没有人爱上她。人鱼公主现在生活得不那么快乐,比起来,妈比她要快乐多了。
“那棵树在哪里?”我问。
“在49路终点站,教堂的前面。以后我带你去看看,那是你的爸爸妈妈相爱的墓碑。”妈妈微笑着说。
“不要瞎三话四。”我学着爸爸的样子说。妈妈实在是不会说我们的话。
这时,我听到身后有声音,是爸爸站在门口,他严肃地看着我们。
妈妈看着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