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蓝色的海豚岛最好的季节。那时太一陽一暖洋洋的,海风有时从西边,有时从南边吹来,都比较一温一和。
船很可能在这样的日子里回来。现在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岩石上,越过高地凝视东方,朝我们部落远渡茫茫大海而去的国家眺望。
有一次,我在守望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目标,我以为是艘船,后来看见从它身上升起一股海水,才知道那是一条正在喷水的鲸鱼。整个夏天我再没有看见别的东西。
冬天的头一场暴风雨破灭了我的希望。如果白人的船要来接我,也得在气候好的时候才来。现在我只好等到冬天过去,说不定还 要等得更久。
太一陽一从海里升起,又慢慢地回到海里,就这样日复一日。岛上只有我一个人,想到这点,我心里充满了孤独的感觉。前些日子我没有感到过这样孤独,因为我相信船会回来,正如马塔赛普说的那样。现在希望落空了,才觉得真正的孤独。我吃不下多少饭,也没有一天晚上不做恶梦。
暴风雨从北边刮来,掀起汹涌的波祷,撞击着海豚岛。风是那样的大,我无法在岩石上继续呆下去,我把我的一床一移到了岩石脚下。为了安全起见,我彻夜都燃着火。就这样,我睡了五个晚上。头一个晚上野狗就来了,站在篝火外围。我用箭射死了其中三条,只是没有射死那条领头的狗。以后它们也就没有再来过。
第六天,暴风雨过去了,我去到藏一独木舟的地方,从峭壁上攀绳下去。这部分海岸风吹不着,我发现独木舟还 跟刚放在那里时一样。干粮还 保存得很好,只是淡水变了质,于是我又回到泉水边,装了满满一篓子新鲜水。
那些刮暴风雨的日子里,我放弃了重新见到大船的希望,已经作出决定,准备划独木舟到东方那个国家去。我记得克姆基临走以前曾经通过巫术跟好几代以前的祖先商量,这些祖先就是从东方那个国家移居到海豚岛来的,同时他也跟驾驭风和海的巫医茹玛商量过。可是这些事情我都干不了,茹玛让阿留申人杀害了,而且我的一生中尽管尝试过好多回,却从来没能做到和死人对话。
不过我当时站在海岸上,却说不上有什么真正的恐惧。我知道我的祖先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且是乘独木舟渡海而来的。克姆基不是也已经渡过了大海。我划独木舟的技术当然无法同这些人比,不过我得说,我当时并不怎样一操一心,也不问浩瀚的大海会有什么降临在我的头上。这比想到一人孤苦伶仃住在岛上,没有家,没有同伴,还 要受野狗追逐要好得多,这个岛上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死去和离去的亲人。
我从停放在紧一靠峭壁的四条独木舟中挑选了一条最小的,可是这条还 是很重,因为它可以载六个人。摆在我面前的一件难事是如何把它推下多石的海岸、滑一入水中。这段距离有四五条独木舟那样长。
我首先把独木舟前面的大石头搬开,然后用鹅一卵一石把洞填满,用水草铺成一长条滑道。这段海岸很陡,只要我能推动独木舟,它本身的重量就能使它滑一下小道,进入水里。
我离开海岸,太一陽一已经偏西了,在高大的峭壁后面,海很平静。我使用双叶桨,很快划动独木舟,在岛的南部绕圈。到达沙坑时,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我在独木舟后面划桨,因为跪在那里可以把船划得快些,可是在大风中我就掌握不好了。
于是我跪在独木舟*,使劲地划,而且一停不停直至穿过沙坑周围湍急的潮水。这时有许多小一浪一打来,我很快就湿一透了。不过我从沙坑后面穿出来,那里的一浪一花就不再四处飞一溅,海一浪一也渐渐缓慢地向前滚一动。虽说顺着一浪一头推进的方向划要容易一些,可是这样会把我带到错误的方向去。因此,我使这股海一浪一保持在我的左手,也就是保持在岛的左边。这时海豚岛已抛在我后面,变得越来越小。
黄昏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蓝色的海豚岛已经消逝。这时我头一次感到害怕起来。
现在,我的周围只有水的山,水的峡谷。我在一浪一谷里,什么也看不见,独木舟从一浪一谷里冒出来时,看见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夜已经来临,我从水篓里喝了几口水。干渴的喉咙感到很凉快。
大海黑沉沉的,分不出哪是海哪是天。滚滚的海一浪一听不见声息,只有当它们在独木舟下穿过或撞击在独木舟上时才发出微弱的响声。有时这种响声仿佛是人在发怒,有时又象人在哈哈大笑。恐惧使我忘记了饥饿。
天空出现的第一颗星星减少了我的恐惧。它闪现在我正前方的低空——也就是东方。一些别的星星也开始在周围露面,可是我的眼睛却一直盯在一颗上面。这是我们形象化地称做巨蛇星座里边的一颗星,也是我所知道的一颗闪烁绿光的星星。它不时被云封雾锁,不过过一阵子也总会明亮地重新出现。
要是没有这颗星星,我兴许会迷失方向,因为滚滚海一浪一一直没有改变。它们总是从同一个方向滚来,总是把我从想去的地方推开。因为这个缘故,独木舟象一条蛇一样在黑沉沉的大海里蜿蜒前进。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 是在朝那颗闪烁在东方的星星移动。
这颗星星已经高高升起,于是我又把北极星保持在我的左边。这颗星星我们称之为“不动的星”。这时风渐渐减弱。由于风往往在半夜平息,所以航行了多长时间,离天亮还 有多久,我都知道。
就在这时,我发现独木舟正在漏水。天黑以前我曾腾出一只装食物的篮子,用它去舀船边上漫进来的水。可是现在流在我膝盖周围的水却不是一浪一头打进来的。
我停止荡桨,用篮子往外舀水,一直舀到独木舟差不多干了为止。于是我便在四周仔细检查,黑暗中我用手去摸光滑的木板,发现船舷附近正在渗水,裂缝有一手长,一指宽。大部分时间这条裂缝露出在水面,每当浊木舟沉入劈面的一浪一头时,它就漏水。
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道原来嵌的是黑沥青,这种东西是我们在海岸上捡来的。没有沥青,我只好从裙子上撕下一一团一纤维塞到裂缝里去,把水堵住。
清澈的天空中已露出曙光,太一陽一从波涛里跳了出来,我一看,它在我左边很远的地方。夜里船漂到目的地的南边来了,因此我马上改变方向,沿着朝一陽一在海面上铺出的一条光带划去。
这天早晨没有风,缓缓的波一浪一在独木舟下静静逝去。独木舟因此比晚上跑得快。
我已经十分人困体乏,不过比我刚才离开岛时更加满怀希望了。要是这种好天气不发生变化,天黑以前我还 能划上许多里格。再过一天一一夜说不定我就能看见我要去的海岸了。
天亮后不久,正当我在想这个陌生地方,琢磨它是个什么样子的时候,独木舟又漏起水来。裂缝还 在那两块木板之间,不过大得多,而且靠近我跪着的地方。
我又从裙子上撕下一一团一纤维塞一进裂缝,独木舟随波起落,渗进来的水大部分堵不住了。而且我看得出来,这两块木板很脆,这也许是独木舟在太一陽一底下存放过久的缘故。要是一浪一头再大,它们整个都会开裂。
我突然清楚地看到,再继续向前是很危险的。整个航行还 需要两天,或许更长一些时间。回到岛上倒不需要那样长时间。
不过,我还 下不了回去这个决心。大海风平一浪一静,而且已经走了那么远了。一想到经过这样一番努力又返回岛去,我简直受不了。想到又要回到那个荒岛,在那儿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地生活,我更加受不了。我要在那儿住到哪年哪月呢?
这些想法在我脑子里上下翻腾,独木舟却在平静的海面上懒洋洋地漂泊,可是当我看见海水又在从裂缝里渗进来时,我赶紧拿起了桨。除了返回岛去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我知道只有靠天大的运气才能回到岛上去。
太一陽一爬到当空才开始刮风。在这以前我已经划了好长一段路。只有在不得不舀干渗水时我才停下来。由于有风,船走得慢多了,我也不得不常常停下来,因为水老是从船边上泼进来,不过漏水倒并不比刚才更严重。
这是我头一个好运气。第二个好运气是当时出现了一群海豚。它们从西边游来,可是看见独木舟又绕了个大圈掉过身来,跟在我后面游。它们游得很慢,离我很近,我看得见它们的眼睛,眼睛很大,和海洋一个颜色。随后它们又游到独木舟前头,在独木舟前面来回穿梭,一会儿沉入水中,一会儿浮出一水面,仿佛在用宽阔的嘴鼻织布似的。
海豚是一种吉祥的动物。它们在我的独木舟周围游来游去,使我很高兴,尽管我的手在船桨上摩一擦得流起血来,只要看看它们就能使我忘却疼痛。它们出现以前,我很寂寞。现在有朋友和我在一起,感觉就不一样了。
蓝色的海豚在天快黑时才离开我。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继续朝西边游去,我久久还 能看到落日的余辉照耀在它们身上。入夜以后,我的脑海里还 不断出现它们的影子,正因为这样,在我想要躺下睡觉时,也还 能把划桨坚持了下来。
不是别的,正是蓝色的海豚把我送回了老家。
随着夜幕降临,又起了雾,不过我还 能不时看到高悬西天的一颗星星,那颗星叫做蝲蛄星,属于一个形状象蝲蛄一样的星座,它的名称也由此而来。木板之间的裂缝愈来愈宽,我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用纤维堵塞,把渗进来的水舀出去。
这一一夜显得很长,比前一一夜长。虽说我比以前害怕得多,我还 是跪在独木舟里打了两次盹。天终于破晓了,我前面呈现出海豚岛模模糊糊的轮廓,象一条浮在海面晒太一陽一的大鱼。
太一陽一还 不算高的时候,我就到了海豚岛,涨入沙坑的潮水把我推进了海岸。我的一双一腿已经跪得发僵,独木舟撞到沙滩上的时候我摔了一跤,站起来爬出独木舟的时候,又摔了一跤。我爬过浅水扑上沙滩。在那里我抱着沙子美滋滋地躺了好久。
我太疲倦了。顾不得去想野狗,很快就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