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什么?”姑娘在问。她在嘲笑他。尽管带着嘲笑的口气,但是她仍然保持警惕。“M.C.什么呀?”
M.C.很难为情,不肯再给自己加上美称了。他撑起胳膊肘坐了起来。 “我叫M.C.希金斯 ,他们就这样叫我。”
什么东西在闪光,而且挡住了阳光,并射出了一道道光亮,他此刻想了起来:那天他坐在铁杆上看到山中闪出闪闪发光的东西,此时他竟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
他在想:发光的就是那东西。
那是一把刀,姑娘把它套在皮带环里,附在腰带上。那是一把单片刀,刀片很长,上面一点锈也没有。
M.C.在等着,看她还 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她就那么站着。其中一只臂膀比另一只稍稍抬起。直到他站起来向她跨进一步,他才感到那种站立的姿势很有样子,只是生硬了一点。她的胳膊横隔在腰间,离刀子很近。刀子在左腰附近,她的右手正在取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怕她。然而,谈不上怕她,他倒希望她不要怕他。尤其是他希望看她时,那把刀片的闪光不要弄得他眼花缭乱。
他取出脚旁的一包衣服,把裤子拿出来抖开,还 把口袋翻出来,说道:“看见了吧?没有刀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到这儿来并不想打扰你。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待在这儿呢。”
他把裤子扔开,又朝她跟前跨了一步。她立刻周手抓住了刀柄。
他叹了口气,又坐在铺开的毛巾上。
“我真想找个地方,没有人干扰才好呢,”她说话的口气又恼怒、又抱怨,“连扎个营都不得安宁,总是有一帮人要来探头探脑的。”
他觉得最好做些解释,可是就在这时,她身子稍稍一转,刀片也不再闪光。他很清楚地看到了她,只见她生一副圆圆的面孔,那脸上毫无表情。他很难理解,那种面孔怎么能与她那高音质的嗓门和充沛的精力相协调。她显得很沉着,但是他仍能感觉到:她心存畏惧。
“你从哪儿来?”M.C.突然问她,“你这么孤孤单单的,不感到害怕吗?”
“有什么可怕的?”她回答。见他那种打量她的样子,她不得不低下头。
“我不过是好奇。”
“那就告诉你吧,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没有见过的地方都想去看一看呢。”
“你家的人不担心吗?”M.C.又问,尽量问得很有礼貌,想哄哄她。
她很不情愿地回答:“只是我母亲,因为我才十四岁,我工作,自己挣钱自己花。”
“什么工作?”此刻她的目光不是那么疏远了。他站着,但仍然没有向前移动。
“从去年九月份工作到今年五月底,”她慢条斯 理地对他说,“两点钟离开学校,在城市中心那儿的办公室有份工作,一直工作到六点。但是我功课还 得学好,否则就失去了工作。”
“真有意思。”M.C.说。
“的确有意思,我还 买了汽车,还 有帐篷。”她说起来颇感到自豪。
他已经知道她有汽车,就问:“车子在哪儿?”
“在城里。”
“花多少钱呢?”他天真地问。
她仍然自豪地回答:“三百美元。”
“你是说,你能挣那么多钱?”
“还 不止呢,”她说,“我挣了将近九百。”
M.C.连连摇头,想到挣那么多钱,犯傻了。
“我一个星期才花不到十块钱,”她说,“我省吃俭用,因为我知道,我还 要旅游——你工作吗?”
M.C.眼睛转到了一边,朝湖面上看去。他终于回答说:“在这儿无事可干。”
“啊,这地方真的很美,”她说, “我已经到过许多地方,可是你知道,这儿离城那么近,却好像是个荒郊野外,被人们遗忘了似的。昨天我漫步了一整天,我喜欢漫步。万物都那么安静!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有趣过。”
M.C.对她笑笑.感到很高兴,因为她也像他一样喜欢一个人玩。他觉得她那模样也不错。他问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你母亲不是很担心吗?”
“是担心,”她说,“但是,我一旦换了个地方,我就打电话告诉她。你看,我身边还 带着她写的信,以免被警察阻拦。警察一看到你很小,还 以为你是离家出走的呢。”
“出走?”M.C.问。
他以为她是在嘲笑他。但想想觉得不是。
“他们说,一年有五十万儿童离家出走,人们都不知道,他们连一半也没有找到。”
M.C.弄糊涂了,又连连摇头。他说:“我根本就不知道还 有这种事。”他在想像着那种情景,突然觉得很伤感,因为他也在逃跑,离开一个巨大的灰色的家。他立刻心里一沉,大地好像开了口把他吞进去,又把他完全掩盖起来。
“别再靠近我。”她说。
他发现自己在沿着湖边不知不觉地往她那儿走。“你说什么?啊,”他站着不动了,两手放在腰间, “我说过了,我并不想打扰你。”
“那好,你是该看一下我的背。”她说话又带有那种抱怨的口气,“你拿了凶狠的武器,严重违法。”
“你那时要用那种闪光的东西袭击我,”他说得很勉强,“我当时能有什么办法呢?”
“有人突然冒出来对我进攻,我怎么办?”
M.C.很后悔,把头天晚上的事说得这么随便。不过,M.C.吻她的事,双方都没有提。但是他想到了。她似乎也在同时想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转开,彼此都不看对方。
“我们打成了平手,”M.C.思考着说,“我不想打扰你。”
“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设法结交朋友,”她接着说,“可是有的小家伙根本就叫人不信任。就是要捉弄我,等我知道了,为时已晚了。”
“你说谁是小家伙?”M.C.火了,他想像个大人的样子说话。可是说起来还 是在问天真的问题。
“你看,我到这儿来并不是想同你们这一帮人打架的。”
M.C.听到身后有动静。他回头一看,只见弟弟妹妹们从湖边向帐篷这儿走来。他们一定是绕到了湖的另一侧,躲在树林子里。他们逃离了琼斯 ,现在跑到离M.C.身边并不太近的地方,但是他和姑娘之间的谈话他们句句都能听清。
见到弟弟妹妹们,他欣喜若狂,抓起毛巾对着湖边高叫:“我这就走了。”他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扔,从里面抓到一块石头,就用它对着额头砸,正好砸到了肿块那儿,砸得他生疼。他知道这个行为真够傻的。“我马上就走!”
“我们只是来游泳,”麦西尔甜甜的声音在说, “你知道,我们一向就在这儿游泳。”她的目光绕过M.C.,看看那位姑娘,好让她明白:这儿的湖,这儿的岸,这儿的松林等等,究竟谁是它们的主人。
哈帕又是笑又是推,把麦西尔往湖水下推。她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以此向M.C.表明:她既不在乎M.C.,也不在乎那位姑娘。两个男孩也跟着她下了湖。
姑娘看着他们在湖中游了很远以后,问道:“他们都是你家的人吗?”
M.C.答道:“是呀,他们得跟着我转,就像一群小鸡围着老母鸡转一样。”他身子又挺直了些,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小气。
“这一定挺好玩,还 有别人围着你转。”
“你就一个人吗?”
她点点头。“平时大部分时间我都不介意。可是出门旅游时,要是有个小妹妹待在身边多好啊。能看到的东西好多好多……这时你希望身边有人在叫一声:‘嘿,你快看那个!’”
M. C.在想像着一个大孩子,没有弟弟或妹妹要他照应那究竟是什么滋味。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用眼角斜视了那位姑娘,知道自己很喜欢她。但是她比他大,这也是真的。
她生着好看的皮肤,光洁闪亮;黑色的头发很自然;那脸蛋并不像他母亲那么好看,显得深陷而又淡漠;那双眼睛最美,光彩熠熠,但是显得很小心,很羞涩,好像不知往哪儿看才好。
对她身上其余的部分,他尽量不看,不过他能感觉到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家伙了。她穿着宽松裤,上面泥迹斑斑。上身穿的是蓝衬衫,长袖子卷得很高,看上去也不怎么干净。她身材瘦削,看样子很健康。M.C.从她所站的姿势,也看出来她个子不高,甚至还 不到他的肩膀。尽管这样,她一定比他大。
他随着她的目光朝湖水那儿看游泳的孩子们。他一个一个地指着告诉她:“那是哈帕,那是伦尼,那是麦西尔·珀尔。”然后又谎言道:“我叫马克。不过大家都叫我M.C.。”他不肯告诉她,他叫梅奥·科尼利厄斯 ,因为怕她会笑话这个名字。
“了不起的M.C.?”她问。
“是的。”他咧着嘴在笑。
“为什么叫‘了不起’?”她问。
“因为我游泳最好,样样都最好。”
“样样最好指什么?”
“你待在这儿转转就知道了。”他说得很轻松。
两个人这么谈话,他很高兴,就像是在玩耍一样。“我妈妈巴尼娜和我爸爸刚才都到了这儿,”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他们都不得不早点离开。”
“我敢打赌,他们到这儿来是想看看谁跑到他们土地上来了。”姑娘说。她双手搭在臀部,一条腿支在前面,看上去像是歪歪倒倒的样子。
“这不是我们的土地,麦西尔·珀尔就喜欢摆出那种架势。这些孩子经常在这儿游泳,他们以为这儿的一切都归他们所有。”
“究竟归谁?”
“我不知道,”M.C.说,“大家只管在这儿游泳,究竟归谁所有,谁也懒得问。”
“总有人占有,”她说,“总有人占有这一切,我会打听到。我每到一处,只要不是扎营的地方,很快就会碰到人,他们总要叫我离开。他们根本不容许任何人来,也不允许一个小帐篷搭在任何地方。”
“他们赶你走?”M.C.问道。
“一点不错。土地是一切力量的根本。你看,人们总紧紧地把土地抓牢。”
M.C.只得笑笑。土地不过像别的东西一样,随时可以丢掉的。他想到了琼斯 。
有些人牢牢抓住土地,其原因倒不一定是土地的力量。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很希望,有那么一天,我有一片土地,”她接着说,“就像这儿的土地一样,也许还 有湖什么的。”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在对她笑。她似乎忘了那把刀,也不再有动刀的必要。她已靠近了湖边,看到那若明若暗的情景。她注意看那几个孩子,他们在水中嬉戏,激起水花四溅。湖面上一层一层的水圈越荡越宽,她睁着骨碌碌的眼睛,看得入了迷。
M.C.非常缓慢地向她靠近,但是她仍然全神贯注,两眼盯着湖水。
“昨天你不在这一带。”他说,“我知道的。麦西尔·珀尔和小男孩都在游泳,如果你在这儿,他们会告诉我的。”
她茫然对他看了一眼,然后又凝神看着湖水。
“我是跟着他们到了这儿,”她说,“等他们走了以后,我就把帐篷移到了这儿。”
“你可知道,”她说,“那些动物到晚上都来到了湖边,把我吓得要死。但是我壮壮胆子,爬到帐篷门口,一点也不动,就看到那只鹿在饮水呢!就在那个时候,那只鹿不见了。怎么不见了,我也没有看到。”
M.C.点点头,想起了他和巴尼娜曾经在密丛里惊起那只雌鹿的情景。
“会那样的,”他说,“鹿能嗅到你,跑起来很快,你一眨眼它就不见了。”
“我就喜欢待在靠近水的地方,”她说,“这儿没有干扰,没有喧闹。我天性属鱼,喜欢水。”
“你想游泳吗?”他问。这时他站在那儿,两只脚轮番支撑着身子。“现在湖水已经不怎么凉 了。”
她皱着眉头。“我喜欢用跳板跳水。而且不知怎的,我忘了带上游泳衣。”
“只要有剪短的衣服就行,要是有短裤短褂,就穿上,谁也不会介意的。靠湖边的那儿有大石头,你就可以从那上面跳下水。”他向她解释。
“短衣服我有,”她说着便认真打量着湖水,“各种场合要用的东西我都带来了。可是我的护创胶布用完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要用它来贴背上的伤口。”
“我来看一看。”他连想也没有想就说。
一时间出现了挺尴尬的沉默,到后来她说:“没什么,伤口很轻。”
“对不起,”M.C.喃喃地说,然后声音又提高了一点,“今天上午的湖水很适合游泳。”
话一落音,他就扑通一声纵身下了水,开始蛙泳。本来在岸上,一个小青年站在那儿一副傻相,一旦下了水,那种傻相就荡然无存了。他习水性,有技能,显得*自在。那有力的双臂,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一会儿又向上,仿佛一个无畏的海上动物,乘风破浪前进。在阳光下,他露出水中的背也在闪闪发光。
湖水为群山拥抱,以高大的松树为邻,湖面上卷起阵阵浅黑色的波涛,看上去神秘莫测。看看这些,又看M.C.那种游泳的姿势,姑娘入了迷,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她后退几步,转身就进了帐篷。等她出来以后,M.C.和弟妹们已经游到远远的另一边去了。
她穿的是有皱纹的粉红色短裤,一件褪了色的男子上衣,衣袖已经剪掉,衣服的下摆齐腰挽成了一个结。M.C.觉得她是尽可能表现得好看一些。可是她并没有直接跳下水,而是绕着岸边转。
“快下来吧。”水中的孩子对她叫喊。
她宁可直接走到湖滩头。到了那儿,她撑在石头上,一只脚先下水。“水好凉 呀!”她叫着,样子也挺高兴,因为那些孩子都请她下去游泳。
“水底下不凉 ,”麦西尔说, “水就是表面凉 ,你一下来,底下可真热人的。”
M.C.对两个弟弟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说:“别让麦西尔……我这就过去。”
他一头扎进水里,接着整个身子就不见了。水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仿佛他根本就没有在那儿停过。麦西尔骑在哈帕的背上,一直等到哈帕抓住了石头才把她从背上扔开。他一旦抓上了石头,就把手递给麦西尔。伦尼·普尔接着也跟上去。
姑娘在观看着湖水,只见湖水仍然平静而黑沉沉的。
“你叫什么名字?”麦西尔突然一阵好奇,问道。
姑娘对麦西尔笑了笑,但眼睛一眨又看着湖面,盯着M.C.刚才消失的那片水面。她双手搭在臀部,来回走动。
孩子们都望着她。
“他在水下面干什么?”她问。
大家都不做声。
“我看他上不来了,你们最好快想想办法。”
麦西尔格格一笑,打破了沉默。她说:“他现在根本就不在那儿,就在那边,那些石头后面。”她带头绕着石头边缘走,哈帕和伦尼也跟在后面。那姑娘挺小心地跟着三个孩子走。
果然在另一边有意外的发现。那是岩石一带的开口处,谁也不会怀疑就在那儿。岩石后缩的一带有一开阔的水域,是个静悄悄的水池,周围是长着青草的堤岸。
孩子们都在边上停下来。麦西尔神采奕奕,转过身笑嘻嘻地望着那姑娘。
M.C.从水池中心冒了出来,水面上激起了阵阵浪花。他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好像永远吸不够似的。姑娘看呆了,用手捂住嘴,免得惊叫。
孩子们都对她哈哈大笑。哈帕急忙小声对她说:“水下有通道。”他向她解释:靠湖边的水下岩石底下,有一条水道,一直通到这边的池水。
“只有M.C.能从那水道游。”麦西尔说,“我们不能那么做。城里来的小朋友根本就不知道那条水道。”
“要不是我有一次游过水道被你们看到了,你们也不知道,”M.C.说,“你们要懂点事,千万别去游。”
“你一口气怎么能持续那么长时间?”姑娘在问M.C.,仿佛他比她还 要年长些。这时候,她对他开始有了敬意。
他挺直身子站在青草岸上,擦干了眼睛上的水滴,只是笑了笑。她跪在下面,紧挨在他身边,生怕他以及其他的孩子会跑掉。
他干的事真漂亮,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他有这种能耐,他很自豪。她从别的地方独自一个人开汽车到这儿,而他也能独自一个人做到一些事情。他能穿过水道,别人谁也做不到。一开始,他想对她谎称,他吸一口气保持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但弟妹们准会知道他在说谎。
到后来,他这么回答她:“其实也并不怎么长。你们没有到这儿以前我就冒出了水面,听到你们来了,我就下了水在等着。然后,我纵身浮出水面,像是上气不接下气似的。”
他耍了个小花招,但是她似乎并不介意。“水道下面是不是很暗?”她问他,脸挨得很近。这时她看清楚了那块小肿块,先前她并没有注意到。
他怪不好意思的,两眼盯着伸在水中的脚,回答说:“下面有点灰蒙蒙的。这个池子位于水道的尽头。阳光照射下去,大概光线渐渐退去了。不过我还 能看到一点点。下面有点阴森,特别是游鱼游过碰到你的皮肤。”
想到那种场面,她吓得往后退缩。麦西尔看看她那副样子,高兴得不得了。
M.C.两眼看着湖水,但是他意识到姑娘正看着他。他似乎觉得想要去拉她,正如往日坐在琼斯 身旁就想拉琼斯 一样。他有点忍耐不住,对她似乎了解了那么一点点就显得格外高兴。她可能一个人在旅游,时刻都处在受惊吓之中——他有了这种印象,这印象来得很迅速,而且还 很肯定。
他感到自己和姑娘已经很融洽,对于让她和自己这么接近并不觉得忸怩。
他擦擦臂膀,又擦擦脖子,到后来那股子热心劲儿也没有了。额头上的肿块令他生倦,那种麻木的疼痛时隐时现。这天上午他身体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仍然不想走,不肯离开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耸耸肩。“说名字没什么用处。”
“我们的名字都对你说过了呀。”他说。
“我可以对你说个名字,你不一定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我的真实名字。”
“那你从哪儿来的?”
“同样的道理,我就是说出了个地名,你也不一定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来自那个地方。”
“你为什么不肯说呢?”
她一声不响了,对他看看,很快又看别处去了,仿佛她想说又不能说。两眼从湖水看到岩石,又很快从岩石望到湖水。
她这么反复来回看了好几次,M.C.终于明白了她在想些什么。
“一条水道与池子不同,甚至也不同于湖。”他对她说。
她点点头,目光盯着岩石。
“池塘也好,湖也好,都很简单,水能把你托起来。”他说。
她坐在那儿不动,只是转过头对他看看,然后又转过去了。
“但是,水道就像个瓶颈,压力无处减轻,或者也可以说,压力倒不是什么麻烦。麻烦的是那地方很窄,又没有顶,可能弄得胃很不舒服。”
长时间的沉默,她一声也不吭。
“你吸一口气能保多长时间?”M.C.问她。
“什么?”
“你如果经过那条水道,吸一口气能保住多长时间?”
她睁大眼睛,对他发愣。“不比任何人差。”说着,她就深深吸了一口,屏住呼吸。
麦西尔和两个男孩都跑过来观看。周围一片寂静。姑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还 在坚持不出气,其余的人动也不动,到后来,终于一口气从她牙缝里吐了出来,身子向后一缩,大口大口地在喘气。
“时间够长的!”哈帕说。
“大概有四十五秒,”M.C.说,“但并不算很长。”
姑娘又坐下了。
“再试一次。”M.C.建议。
“你以为我不行么?”她说。
“我没有那样以为,只是还 要坚持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就可以到达池塘。”
“啊,不知道行不行。”她说话的声音有点紧张,注意看着M.C.的表情。
“如果你担心,就别试了。”M.C.说。
这时,她对他大加嘲笑。“你这个人肯定自以为是,对不对?我看到过你待在那杆子上,不仅看到你在点火,而且还 是在大白天,坐在那上面什么事也不干,有事想干也干不了!”
她对他一个劲儿地发火,他很难过,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刚才说的话本是没有恶意的呀。
“水道那儿很有趣,”他心平气和地说,“可是你得有憋气的本领才能通过啊。”
姑娘又深深吸了一口气。M.C.把目光转向了湖水,不想看她,以免她这次又试验失败。他尽量装出时间已经很长的样子,但是他在心里还 是在计算时间。
他以为她该要到了呼吸的时候了,就转身对她看看,只见她仍然在坚持。脖子上的青筋已经发涨,眼睛死死地紧闭着,面颊和嘴扭曲过来,脸色很难看。
她猛地吐出了气,在地上扭来扭去,又尽量在吸气。M.C.看了很不舒服,把目光转向一边。
“你行了!”麦西尔一声高叫;伦尼·普尔咧着嘴笑;哈帕高兴得直拍手。
“M.C.,她行了!”麦西尔尖叫起来,“是不是?”
他对麦西尔点了点头,好让大伙儿都知道他的态度。不过,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本来应该要问的话。
他想到:千万别带任何人游那条水道。也许我不该那么做。
“你现在就想游吗?”麦西尔问那位姑娘。
她没有回答,似乎在想着在水下憋气太久引起的那种不舒服的情况。M.C.明白这一点。汗水干燥以后又使他身上的皮肤发痒了。
“或许我们再等些时候游泳,”他说,“让你有充分的时间……”
姑娘猛然站了起来。尽管看上去仍然很虚弱,她还 是站得挺直,双手紧紧搭在臀部上。“你是以为我不行。”她狠狠地瞪着他。
M.C.看着她的眼睛,不忍离开,因为那双眼睛长得那么好看。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们俩之间出现了沉默,这沉默又把他们俩和其他的孩子分隔开来。两个人站得很近,面面相觑。
“你一定得听我吩咐。”M.C.对她说。
“为什么?”
“因为我熟悉水道。”
她思考一会儿,说:“好吧,就听你的。”
他们进入了自己的天地,在这儿,她比他大,可是他是领导。他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游那条水道。
不是因为我游过那条水道,而是因为游过那条水道的人只有我一个。
他转身在前面带路,越过岩石到了湖边。姑娘寸步不离,紧随其后。
湖面上风平浪静,非常安宁,与他们先前离开以后的情景一样。再向前的另一边就是山脊。他和姑娘此刻蹲在岩石边,帐篷就搭在岩石与山脊之间,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闯了进来。他们周围是松林、树丛,绿色和棕色的树木相间——这些景象在湖光映衬下,变幻莫测。
他和姑娘紧紧靠在正好位于水上的岩石旁,其他的孩子紧挨着岩石,位置要高出一英尺。
M.C.对她说:“水道就在那儿,离水面大约有八到十英尺;水道大约十二英尺长,相当于两个人那么长。”他停下来打量了一下湖面,又对她说:“我打头,然后我们就像这样拉在一起。”说着他就用右手拉起她的左臂,把她的背抵在岩石上,迫使她保持平衡的姿势。“抓住我的臂膀,就抓在手腕上面那儿。”
“就像这样吗?”她抓住他的臂,很有力量,这倒出乎他的意料。她离他很近,他感到有点羞涩,但很沉着。
“我们从这儿往下跳,能得到较大的撑力,”他对她说,“我们游下去速度更快些,但姿势要恰当。”
“怎么样叫恰当?”她问。
M.C.也说不清怎么叫恰当。他想到自己在游泳时,竭尽全力,头部运动很迅速,身子以最恰当的姿势向前扑,以最快的速度游过水道。
“最恰当的方式是……如果我向后,你就要向前,”他说得很仔细,“你看,我纵身下去,脸朝水道,抓住你的左臂,把你拖在身边。你跟在我后面。到了水道,你的右臂和我的左臂都可以*划水。”如果必要,他们就运用可以*运动的臂膀助游,还 可以用脚踩水。
“水道两边有青苔,”他说,“碰到了就随它去,那东西滑腻腻的,但于人无害。”
“知道了。”她应道。
“鱼也不用管。”他接着说,“在多数情况下,那里没有多少鱼,不碍事的,你游你的。”
她点了点头。M.C.通过她的臂膀可以看出,她的心情有些紧张。
“你们准备好了吗?”麦西尔在上面问。
M.C.看看姑娘。
她说:“我准备好了。”
“在水下你得憋气,将近一分钟。”
“我行。”她答道。
“如果憋不住,要沉得住气,”M.C.告诉她,“我能让我们浮出水面。”
“我说了,我行!”
她又对他火冒三丈,弄得他很难堪。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麦西尔,你来下令。”他说得很严肃。
“她总是有事干。”哈帕说。
“他同我说话,你快住口。”麦西尔制止道。
“你离开这儿,到池塘那边等我们。发口令吧。”M.C.说。
“各就各位,”麦西尔大声叫着,“预备——”
那姑娘有点紧张。
“你要沉着。”M.C.对她说,一面尽量紧紧拉着她的胳膊,又不使她感到不舒服。她手指死死抓住他的手腕那儿。
“注意指甲!”他提醒她。两个人在做深呼吸。
“一齐——跳!”
他们一纵身都潜入了水中。他们同时下了水,但是M.C.先沉了下去,因为他身子比她重。姑娘先转身面对着他,然后才把头钻到水面。这个动作挺不错,可是M.C.要把她拉在身后,速度就减慢了。要想沉到水道那一层深度似乎没完没了。水从四面八方把他们包围起来。一开始还 听到嗡嗡的响声,后来一切声音都没有了。他们置身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世界。M.C.别无选择,只有奋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