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18节 猜到了一些端倪
在朱比角,今天,盖玛勒和他的兄弟穆亚内请我去做客,我在他们的帐篷里喝茶。穆亚内静静地看着我,蓝色的面纱蒙着嘴,一副野蛮保守的样子。只有盖玛勒独自和我说话,殷勤地招呼我:
“我的帐篷,我的骆驼,还有我的女人,我的奴隶都属于你。”
穆亚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时不时俯身对他兄弟说几句,随后又沉默不语。
“他说什么?”
“他说包纳富偷了赫盖巴家一千头骆驼。”
这位包纳富上尉是阿塔尔骆驼骑兵队的军官,我不认识他。但我从摩尔人那里听说了他的很多传说。摩尔人说起他的时候很愤怒,但那样子又像是在谈论上帝。他的存在让沙漠变得有价值。他今天刚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向南部进发的土匪队伍的后面,偷了他们几百头骆驼,迫使他们回来和他对抗,以挽回他们自以为存放得很安全的财富。现在,他既然已经用他天使般的出现为阿塔尔解了围,已经把营地安扎在一片石灰质的高地上。他笔直屹立在那里,像一种可靠的保证,他的影响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他迫使各个部落纷纷向他的营地逼近。
穆亚内越发凶巴巴地看着我,又跟他兄弟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
“他说:‘我们明天出发参加反对包纳富的队伍,有三百枝枪。’”
我早就猜到了一些端倪。三天来,人们牵到水井边的那些骆驼,这些谈话,这份殷勤,似乎都是在装配一艘看不见的帆船。要把它带走的海风已经刮起来了。因为有了包纳富,向南方迈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荣光。我再也无法判断,这样的出发所蕴涵的是恨还是爱。
在世界上有这么一位厉害的敌人要消灭是很奢侈的事情。他所到之处,那里的部落因为害怕和他正面交锋,就赶紧收起帐篷,集合骆驼,逃之夭夭。而那些边远的部落却像为爱情一样为他神魂颠倒。人们抛舍了帐篷下的和平,挣脱了女人的拥抱,放弃了幸福的睡眠,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筋疲力尽来到南方,忍受着饥渴,忍受着风沙的折磨,他们认为世界上最重要的莫过于在黎明时分,突然出现在阿塔尔的巡逻队面前,如果上帝保佑,达成杀死包纳富的心愿。
“包纳富很厉害。”盖玛勒向我承认道。
我现在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就像那些迷恋一个女人的男人,在夜里辗转反侧,梦到这个女人漫不经心散步时的脚步声,他们为梦中这个女人漫不经心的散步劳神伤心,焦虑烦躁。包纳富遥远的脚步声也让他们痛苦不堪。包纳富化装成摩尔人,避开那些冲他来的武装土匪,带领他手下的两百名摩尔海盗,潜入抵抗区。在那里,整个地区都不受法国管束,就算是他手下最差劲的一个士兵也可能从他的奴役中觉醒,把包纳富摆在石头祭桌上献给他的天主而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在那里,只有他的威信才能震慑他们,甚至连他的弱点都让他们惧怕。那天夜里,在他们酣睡打呼的时候,包纳富从他们身边走过,若无其事地走过,他的脚步声一直响彻沙漠的心脏。
穆亚内在沉思,一直一动不动地待在帐篷的最里头,像一尊蓝色花岗岩的浅浮雕。只有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他的银匕首可不再是一件孩子的玩具。自从他又和土匪打上了交道,他的变化多大啊!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高贵,对我不屑一顾;因为受仇恨的驱使,他马上就要去找包纳富较量了,但这仇恨却带着爱的一切征兆。
他又一次凑到他兄弟跟前,边低声说话,边看着我。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他在远离堡垒的地方遇到你,他会开枪毙了你。”
“为什么呢?”
“他说:‘你有飞机和无线电话,你有包纳富,但你却没有真理。’”
穆亚内裹在他蓝色的长袍里,一动不动,像尊雕像,对我进行审判。
“他说:‘你像羊一样吃生菜,你像猪一样吃猪肉。你的女人抛头露面,不知羞耻。’他见过那些女人。他说你从不祈祷。他说,如果你没有真理,你要飞机、无线电话和包纳富又有什么用处?”
我很欣赏这个摩尔人,他捍卫的不是他自身的*,因为在沙漠里,人们一直都是*的;他捍卫的也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财富,因为沙漠是寸草不生的;他捍卫的是一个秘密的王国。在浩瀚寂静的沙漠里,包纳富像一个老海盗,带领他的巡逻队四处巡逻,多亏有了他,朱比角的营地才不再是等闲游民的家园。包纳富风暴威慑了周边地区,由于他的缘故,晚上人们把帐篷挤在一起安扎。在南方,这种寂静是多么让人心碎:那是包纳富的寂静!而穆亚内这个老猎手,正在风中聆听包纳富行进的步伐。
当包纳富就要回法国的时候,他的敌人,不仅没有因此而欢欣雀跃,却反而因此哭泣,好像他这一走,沙漠就少了一个极,他们的生活就少了一份乐趣,于是他们问我:
“为什么你的那位包纳富要走呢?”
“我不知道。”
几年来,包纳富都在跟摩尔人做生死的较量,他把摩尔人的规则当做他自己的规则。他头枕着他们的石头睡觉。在无休无止的追逐中,他和他们一样,也经历过《圣经》上说的由星星和风组成的夜晚。而现在,他竟然要走,竟然不顾最基本的游戏规则,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离开了赌桌。摩尔人被留下单方面继续游戏,但他们对那种不需要拼命的生活的意义失去了信心。他们指望还能相信包纳富。
“你的包纳富,他会回来的。”
“我不知道。”
他会回来的,摩尔人都这么想。欧洲的游戏再也不能让他感到满足,不管是军营里的桥牌、晋升还是女人。念念不忘过去的威望,他将回来,回到这片每走一步都让人心跳的大地上,就像是朝爱情走去一样。当初,他或许以为来这里不过是猎奇,回欧洲才是最重要的,但他之后遗憾地发现,对他来说,真正的财富他只有在这里才能拥有:沙漠的魅力,夜晚,寂静,这片风和星的家园。如果包纳富有朝一日回来,这消息当天晚上就会传遍抵抗区。摩尔人知道,包纳富就在撒哈拉的某个地方,和他的两百个海盗一起,他们知道他在睡觉。于是人们静悄悄地把单峰驼牵到井边,准备大麦食品。人们检查了枪栓,受仇恨的驱使,或者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