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灰蒙蒙的天空像罩上了一层薄纱,冷嗖嗖的空气像冰片面膜覆在人们的脸上,竟生出些小疙瘩。汽车机械地从这茫茫的江边驶过,运着衣着整洁但睡眼惺忪为生活打拼的上班族。而我穿着宽大而单薄的白衬衣,双眼通红,脸上留着若隐若现的泪痕,行尸走肉般一步,两步,靠近江边警戒线,然后悄无声息地下沉下沉……
我的尸体在两天后被打捞上来,原本瘦小的身材因为肿胀而圆润起来,冰冷一如这刺骨的空气。父亲看到我的那一刻湿了眼眶,双手捂着眼睛,蹲在江边吞吐着烟圈,烟头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泣不成声的母亲由姐姐搀扶着却依旧踉踉跄跄地向我靠近,在看到我勒紧的红绳手链时不省人事。
随后,我便被运去了殡仪馆。悲哀的气氛将一切笼罩着,呼呼的寒风奏着嘶哑的哀魂曲。尚在中年的父母一夜白头,面如死灰地向前来吊唁的亲人致谢,亲人朋友们说着节哀之类安慰的话,然而家人们早已流干了泪,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拖着沉重的头点了点。
他来了,父母像打了鸡血似的,冲过来一巴掌向他脸上扇去,留下瘦长而通红的手指印,母亲怒吼着让他滚出去,他硬抗着这些拳打脚踢不挪一步,露出悲伤的表情。我的目的达到了,一种胜利的喜悦在我脸上泛开来。他,一个我不顾父母的反对也要在一起的那个人,一个我卑微的爱到尘埃里的那个人,一个抛弃了我让我绝望的那个人。他难过了,他自责了,他后悔了,为什么我的破碎的心还会隐隐作痛呢?我相信他一定还是爱我的,我对他招手,呼喊他,抚摸他,亲吻他,但是他却没有回应。我忘了,我只是一个在世间飘荡的游魂。
看到他的悲伤,我固执地认为他抛弃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我一步都不舍得离开我的爱人,顾不得痛苦而愤怒中的父母,在他祭拜完准备离开时我连忙跟上去就像没有分手时一样。可是事实却给了我沉重的一击,原来他的难过都是装出来的。出了殡仪馆,他吐了口唾沫,揉了揉脸想要抚平指印,然后将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拥入怀中,亲呢了一会儿,哼着小曲儿开着车离开了。我拼命地锤着自己的头,撕心裂肺地朝他们吼叫着,回应我的只有那一圈一圈的汽车尾气,飘散着,就像他们对我的不屑与嘲笑。我错了,大错特错,没有了我的死缠烂打,他生活得更快活了。突然,我感到很可悲,我为自己的愚蠢可悲,一份低到尘埃里的爱情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葬礼结束了,一切又归于平静。然而我的家却支离破碎。每天妈妈还是做了四个人的饭菜,还有放在离我常坐的位子最近的我最喜欢的辣椒炒肉。厨艺精湛的妈妈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新手,菜不是炒糊了,就是盐放多了,唯有那盘辣椒炒肉还是那么让人有食欲,妈妈不准爸爸和姐姐夹这道菜,说是专门为我炒的,对于妈妈的安排,爸爸和姐姐沉默不语。在锅里反复热后的辣椒和肉一点点萎缩,变少变少,就好像被我吃过一样,让妈妈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脸。白天,妈妈张罗这张罗那忙得不可开交。夜深人静时,痛苦思念一点一点咬噬着她的心,夜夜难眠,还有那未曾干过的枕巾。姐姐在房里登录QQ,一瞬间“嘀嘀”声此起彼伏,匆忙点开却没有我的留言,我的头像就像那遗照一样一直灰着,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拨通我的手机号,传来的只是没有人情味儿的“您拨的电话是空号”,然后就是无止境的“嘟”声。有时候姐姐挑衣服反过头习惯性问一句“老妹儿,你觉得哪件比较好?”然后是沉默,沉默,安静到只听得眼泪滴在手机屏幕上的“嗒嗒”声。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不敢表现出一丝丝的难过使生活没法继续,但他明显地烟瘾重了些,咳嗽多了些,头发白了些,背弯了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翻看着我从小到大的照片,一下笑一下哭,充斥在书房里的烟将空气弄得浑浊不堪,父亲艰难的呼吸着,他在惩罚自己,惩罚那个没将女儿拦住的不称职的父亲。我蹲在墙角哭了,我多么想,多么想躺在妈妈的怀里跟她说着那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我多么想告诉姐姐你新买的这件衣服丑死了然后我们像两个神经病似的打闹起来,我多么想再听爸爸唠叨我几句,讲几个只有我才会捧场的笑话。我多想……
我的自杀,换来的是亲人无尽的痛苦,自己无尽的后悔。
一年又一年,我在世间无定所的飘荡着,看遍了世间的种种,我想要告诉那些像我一样一心寻死的人们好好珍惜生活,珍惜生命中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