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他和一妈一妈一又一次走出丛林,踏上草地。他以为,这儿所有的一切,不管是看得到的还 是听得到的,他已经都认识了。可是事实上,他还 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对生活有多么了解。
一开始,和上次一样,班比玩追一妈一妈一的游戏。他们绕着草地飞奔,空旷的原野、高高的天空,还 有畅流的空气,再次令他陶醉,他尽情驰骋。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一妈一妈一站着不动了。于是,他猛地停下,没想到四条腿朝各个方向滑了出去,为了不失去平衡,他就往空中纵身一跃,然后稳稳地落地。那边,一妈一妈一好像在和谁说话,可是对方被高高的草丛挡着,看不出来是谁,班比好奇地一溜小跑过去。草丛里,两只长耳朵在一妈一妈一面前晃来晃去,它们是灰褐色的,上面还 有漂亮的黑色条纹。班比吓得不敢上前,一妈一妈一招呼他:
“过来呀,这是我们的朋友野兔……你放心过来,让他好好看看你。”
于是班比走到他们面前。野兔坐着,看上去十分正直。一双长一柄一勺一样的耳朵一会儿威严地高高一耸一起,一会儿又松松垮垮地垂下,好像突然变得虚弱不堪。特别是当班比无意中看到,野兔嘴巴周围的一胡一子向外翘着,又硬又直,心里不禁有点发怵。不过,他又发现,野兔有一张非常和气的脸,又大又圆的眼中露出谦和的目光。看来他真的是朋友,班比想逃遁的念头立即消失了,更奇怪的是,对他最初抱有的敬畏也一下子完全没了踪影。
“晚上好,小伙子!”野兔刻意礼貌地问候。
班比只是点点头以示回应,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就只是点了点头,很友好,也很有教养,然而却带着一丝倨傲,又显示着自己的宽容,他只能这样,也许这优越感是他与生俱有的。
“真是个漂亮的小王子,”野兔对他一妈一妈一说。他仔细地打量班比,两只大耳朵一会儿这只竖一起,一会儿换成另一只,一会儿两只一起竖一起来,不一会儿它们又齐齐软一绵绵地塌下。班比可不太喜欢野兔耳朵耷一拉时的模样,好像在说:
不值得费劲竖一直。
野兔继续瞪着骨碌碌的大眼睛,一温一柔地打量着班比,他的鼻子、嘴巴、神奇的一胡一子抖个不停,好像是为了不让喷嚏打出来,就不住地一抽一搐嘴巴和鼻子。班比看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同时,野兔也乐呵呵地笑了,而他的眼神显得深沉。“恭喜你,”他对班比一妈一妈一说,“衷心祝贺你拥有这样一个儿子。是啊,将来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王子……是啊,这不用多久我们就能看见。”
他把前腿一撑,就直直坐在后退上,把班比看得目瞪口呆。等他竖一直耳朵,翕动鼻翼,四下侦察一番后,便又重新彬彬有礼地端坐在四肢上。“好啦,现在我得向两位,尊贵的女士和先生告辞了,”他说道,“今天晚上我还 有不少杂事要做…… 请容我告辞。”说完,转身跳走了,耳朵向下压得紧紧的,都碰到了肩膀。
“晚上好。”班比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一妈一妈一微微一笑:“可一爱一的野兔……那么淳朴,又那么谦和,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挺不容易的。”言语间流露出好感和同情。
班比四处溜达一圈,让一妈一妈一独自吃点东西。他希望这次还 能遇到上回见过的那些朋友,当然也非常愿意结识新朋友。尽管他不太清楚,自己渴望什么,但心底里总有一种期盼。突然,他听到草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沙沙声和快速击打地面的撞击声。他抬起头,伸长脖子,只见对面,靠近森林的草地另一侧,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间飞奔,是一个动物……哦,不……两个!
班比赶紧看看一妈一妈一,可她一点也不在意,头深深埋在草里。那边,他们两个在绕着圈子互相追逐,跟他刚才和一妈一妈一做的游戏一模一样。班比退后一步,好像要逃,引起了一妈一妈一的注意,她抬起头。
“你怎么啦?”她叫住他。
班比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叫:“那儿……那儿……”
一妈一妈一望过去。“哦,是这么回事,”她说,“那是我的表姐,还 有,没错,她现在也有一个孩子……噢,不,她有两个。”说话时一妈一妈一充满了喜悦。过了一分钟,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天哪……艾娜有两个孩子……确确实实两个……”
班比站在一边张望。远远地,他看见一个和自己一妈一妈一完全一样的身影,刚才他一点也没注意到她。他看见他们在另一头,继续绕着圈在草丛中忽隐忽现,只见他们的红色背脊划过,像是一道道细细的红色带子。
“走,”一妈一妈一说,“我们过去,你有小伙伴了。”
班比刚想撒腿跑去,可看到一妈一妈一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一边还 不断地四下察看,于是,他也克制着放慢脚步,可内心激动不已,简直无法等待。
一妈一妈一继续说:“我早就想过,我们肯定会和艾娜再次相遇的。我一直在想,她现在在哪儿呢?我当然知道她也有个孩子了,喏,这很容易猜到,可是,两个孩子就……”
对方早就注意到了他俩,他们迎上前来。班比当然先得问候姨一妈一,可他的眼睛里却一直盯着姨一妈一的孩子。
姨一妈一非常和蔼。“对啦,”她朝他说,“这是戈波,这是法莉纳,今后你们就可以总在一起玩耍啦。”
孩子们拘谨地站着,一声不吭,盯着对方看。戈波紧紧挨着法莉纳,班比站在俩人的对面,大家一动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随他们去,”一妈一妈一说,“一会儿就成好朋友了。”
“多漂亮的孩子,”艾娜姨一妈一对班比赞不绝口,“真的特别帅气,体格多么强壮,体形也多么优美……”
“嘿,还 不错,”一妈一妈一谦虚地说。“该满意了,可艾娜,你有两个孩子……”
“嘿,就是这么回事,有时候这样,有时候那样,”艾娜解释,“亲一爱一的,你也知道,我已经生过好几个孩子了……”
一妈一妈一说:“班比是我的第一个……”
“瞧你,”艾娜安慰一妈一妈一,“等下一次你生孩子时也许就不同了……”
孩子们依然站着互相打量,谁也不说一句话。突然,法莉纳向前一跃,一阵风似的跑了。老这么站着,她觉得无聊极了。
眨眼间,班比跟着冲了过去,戈波也紧随其后。他们飞奔了半圈,突然一个急转身,三个小家伙相互撞在一起,翻滚在地,爬起来后又是你追我,我赶你,玩得不亦乐乎。等他们闹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停时,相互已经很熟了。这时,他们开始聊起天来。
班比告诉他俩,他曾经和一只友好的蚱蜢、还 有一只白蝴蝶说过话。
“那你有没有和金龟子也聊过天?”法莉纳问。
没有,和金龟子班比没有说过话,他连认都不认识他,不知道哪个叫金龟子?
“我经常和它聊天呢,”法莉纳得意扬扬地说。
“有一次我被松鸦骂了。”班比说。
“真的?”戈波很惊讶,“松鸦对你这么无礼?”戈波对什么都特别容易惊讶,也特别淳朴、简单。
“那我呢,”他说起自己,“刺猬还 扎我鼻子哩。”他顺口提到。
“谁叫刺猬?”班比高兴地问。看来他很喜欢这样,和朋友一起,听好多有趣的事。
“刺猬是一个可怕的家伙,”法莉纳大声说,“全身长满了硬刺……他可坏呢!”
“你真的认为他很坏吗?”戈波问,“他从来没有伤害过谁。”
“是吗?”法莉纳立即反驳,“他难道没有刺过你?”
“哦,那都是因为我想跟他说话,”戈波不同意她这么说。“而且只扎到一点点,不是很痛。”
班比转过头来问戈波:“他为什么不愿意你和他说话呢?”
“他和谁都不愿意说话。”法莉纳插嘴说道,“只要一有人靠近他,他就缩成一一团一,这时随便你从哪一面看他,都只能看到满身的刺。我一妈一妈一说了,他就是这样的,不愿意与世界上任何动物一交一往。”
戈波有自己的看法,“也可能他只是害怕呢。”
但是法莉纳知道得更多:“一妈一妈一说,不要和这样的动物打一交一道。”
班比突然低下声来问戈波:“你知道,什么是……是危险?”
这下子他们两个也变得认真起来,三颗脑袋凑在了一起。
戈波想了一会,他竭力想弄明白那是什么,因为他看得出,班比非常急切地等着他的回答。“危险……”他喃喃地说,“危险……就是一些很严重、很不好的事情……”
“是啊,”班比激动地催问,“一些很严重、很不好的事情……可是,是什么呢?”
三个小家伙害怕得不由自主都打起了哆嗦。
突然,法莉纳欢快地喊道:
“危险就是……大家得快快躲开……”话音未落,她已向前跑远了。她可不愿意胆战心惊地站在那儿,班比和戈波同时朝她追去。于是,他们又开始嬉戏,在沙沙作响的青纱帐一样的草丛中翻腾,一下子把刚才那个严肃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玩了一阵子,他们又安静下来,像刚才一样站在一起聊天。一边望望各自的一妈一妈一,她们同样,相处得很愉快,一会儿吃点东西,一会儿地轻松一交一谈。
艾娜姨一妈一抬起头,叫唤自己的孩子:“戈波!法莉纳!现在我们该走了……”
一妈一妈一也催促班比:“过来……到时间啦。”
“再等一会儿,”法莉纳任一性一地央求一妈一妈一答应,“就一会儿嘛。”
班比也恳求一妈一妈一:“让我们在这儿再待一会儿!好不好嘛!这儿多好啊!”
憨厚的戈波也跟着说:“在这儿多好啊……再待一会儿。”
接着,他们三个一齐嚷嚷开了。
艾娜看着一妈一妈一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现在他们已经难舍难分了。”
这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比班比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要重大许多。从森林那边一路传来一阵有力的步点,树丫噼啪噼啪直响,枝叶也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大家还 没来得及竖一起耳朵细听,他们已经从丛林中冲了出来。其中一个呼一呼冲在前面,另一个飒飒紧跟其后,风驰电掣般向前奔腾,在草地上绕了一大圈后,又隐入了森林。等大家听到他们疾驰的声音时,他们又一次“哗”地冲出丛林。这一次,他们突然停了下来,相隔二十步的距离。
班比认真地观察他俩,一声不吭。他们的模样和一妈一妈一、艾娜姨一妈一差不多,但是他们头上顶着不止三个叉的鹿角,上面覆盖着褐色的珠子和白晃晃的尖齿。班比看得出了神,目光从他们俩身上来来回回地移动。其中一个长得矮小些,角也小一些,而另一个气宇轩昂,仰着头,角也高高一耸一起,上面镶满了黑色和褐色的珠子,白色的尖齿熠熠闪烁。
“噢!”法莉纳不由惊呀得叫出了声,戈波也轻声赞叹:“噢!”只有班比什么也没说,他完全着了迷,一声不响。
现在,他俩迈开步子,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慢慢向森林走去。那头令人敬畏的公鹿走近孩子们、一妈一妈一和艾娜姨一妈一,他像国王一样目不斜视、昂首阔步而过。孩子们紧张得不敢呼吸,直到他消失在丛林中。于是,他们转头寻找另一个。几乎同时,森林在他身后关上了绿色大门。
法莉纳第一个打破沉默。“那是谁?”她大声问道,细一嫩、调皮的声音带着些颤一抖。
戈波也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跟着问:“那是谁?”
班比没有开口。
艾娜姨一妈一郑重其事地说:“他们是父亲。”
除此以外,他们什么话也没有,大家就分别了。艾娜姨一妈一领着她的孩子走进旁边的灌木丛,那儿有她的路。班比必须和一妈一妈一穿过整片草地,经过橡树林,再踏上他们的道路。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开口问:
“他们没有看见我们吗?”
一妈一妈一明白他的意思,回答:“当然看见了,他们什么都看见了。”
班比忐忑不安,不敢再提问题,可他心里实在憋不住,于是,他开口说了声:“……为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一妈一妈一非常善解人意:“孩子,你想说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待在一起?”
“他们不和我们待在一起,”一妈一妈一回答,“只是暂时……”
班比追问:“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说话?”
一妈一妈一说:“现在他们不会和我们说话……只是暂时……我们必须等待,等他们来,我们还 必须等待,等他们和我们说话……等他们愿意的时候。”
班比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切地问:“我的爸爸会和我说话吗?”
“当然,乖孩子,”一妈一妈一向他保证,“等你长大了,他就会和你说话,你有时候还 可以和他待在一起。”
班比一声不响走在一妈一妈一身旁,满脑子都是爸爸的形象。“他真伟大噢!”他心里想了又想,“他可真伟大噢!”
一妈一妈一仿佛能听见他的想法,她说:
“如果你能够活下去,孩子,如果你足够机智避开危险,那么,总有一天,你也会像爸爸一样强壮、伟大,也会像他一样,头顶那种大大的鹿角。”
班比深深吸了口气,他的心里充满幸福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