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红楼梦》,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初看87版电视剧的情景,那一蓝沾泥的葬花,那一曲哀怨的《枉凝眉》,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又想到最近“声名狼藉”的新版电视,不禁惘然。其实,不能说新版《红楼》完全地失败,它无论场景、道具、演员选定、技术处理都比87版好上许多,当然,它也有瑕疵,但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归根到底,还是87版的《红楼》留给人们的初次印象太过深刻,如今再观新剧,失去了初次体验的心理与特定的环境背景,便再没了当初的味道儿,自然认为不如。
纳兰容若的诗曾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可见,初见给人留下的记忆是多么深刻美好。当熟悉了某人某物,抑或是“日久见人心”,抑或是审美疲劳,人总是潜意识地把现在与过去作一番比较,从而发出“当初如何如何”的感慨,其实,它还是它,只是我们自己变了。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吃馄沌,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然而吃得多了,又觉得普普通通,很疑惑第一次为什么会那么好吃,于是就归结于小吃店的利益熏心,偷工减料。现在看来,倒未必是小吃店的原因,第一次吃的馄沌也未必比后来的好吃,只不过是自己为其冠上了一顶“最好”的帽子,记忆也就默认了。人们总是觉得当初的某种点心最好吃,当初的某支曲子最动听,当初的某处风景最秀丽,但当他们日后再吃到同样的点心,听到同样的曲子,看到同样的风景,才发现这些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完美。人们都爱回忆印象深刻的东西,而在回忆的同时,这些记忆又被一遍遍刻深,使记忆中的那些美好事物越来越趋近于一种不可能的存在,当人们在现实中遇到相同或相近的事物,这种潜意识的“一厢情愿”就往往造成巨大的心理落差。或许新版《红楼》被观众“拍砖”的原因也就大抵如此吧。
“幸福的岁月是失去的岁月”,因为失去的岁月里包含了太多的“当初”,而如此多的“当初”里又包含了太多我们所认为的最美。初次印象就是一个轮廓,以后你再怎样填色、粉饰,也很难超出这个范围,除非完全颠覆你对它的认知,然后重构。人总是固执的,尤其是那些被奉为“美好”“信仰”的东西,人们会不遗余力地维护它的完美。在人的意识形态中,初次印象其实包含了许多虚假的成分以及人为的修饰,然而人们都心甘情愿地去相信,同时本能地抵制现实中与其不符的部分,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例如爱回忆、悲观厌世、放不下、敏感多情等等。总而言之,我认为初次印象拥有太多变化的可能性,它的幻想性决定了它于人而言,只能作为一个参考,完全照搬照想显然是不现实的。
除去人的主观意识,环境背景作为客观条件也无疑为初次印象的“神化”起到了重要作用。人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生活,所以,记忆中的“初见”总是与不同的背景联系在一起,而这些背景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人们对事物的看法。相传朱元璋尚是乞丐时曾得到一碗汤的施舍,也就是一根大葱,一个丸子,却让当时的他视为无上美味。待到登上皇位,他迫切地想寻回那失落的味道儿,并美其名曰“珍珠翡翠白玉汤”,可是无论依御橱做得再好,那汤也再没了当初的味道儿了。低贱至乞丐,哪怕得清汤一碗也无比幸福;显贵如皇帝,山珍海味也难以与记忆中的味道儿相比。人的一生中,很难有完全相同的境况,即使有,人也早已不是当初的人了。人是环境动物,总是会受环境的潜移默化,而许多初次印象放入特定的环境里,就往往被无限地放大、深化。
周国平对此曾说:“与时光一起消逝的不仅是我们的童年和青春,而是当年的人、树木、房屋、街道、天空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世界。”正是在那样完整的世界里,童年和青春才会如此弥足珍贵和难以割舍。那么,我们也可以说:我们怀念的不仅是他(它)的初次印象,而且是他出现的那个完整的世界。初次印象本就令人难忘,辅以同样美好的环境,愈发使其难忘。当年87版《红楼梦》上映时,可谓万人空巷,一家老小,左邻右舍,团团围坐,热闹非凡;而如今,在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里,人们的娱乐方式呈现了多样化,就是看电视,也失去了当年温馨的环境与充实的内心,便觉得新版的不如老版的好看。环境对人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在记忆的完整性,今昔的差异性等方面都能寻其踪迹,初次记忆便在环境之中完全定型、融合,创造了故事。
人生岂能都如初见,初见兴许是美好的,也兴许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完美。
简评:作者思考了一个许多人有同感而又没深入探究的问题,道出了许多人深以为然而实则不然的问题本质。是的,生活中我们常常遇到重逢不如初见的事情,于物如此,于人亦然。正如作者所言,初见是特定氛围中打上的烙印,人们怀念的不仅仅是同样的某物某人,而是还带有太多的附属物的,重逢所以不如初见,正是因为没有了当初的场景,彼此也没有了当初的感觉,这变的,不仅是对方,也有我们自己;或者对方并没有变,只是我们自己变了,可是我们却在埋怨对方的变化。先入为主的潜规则,在制约着我们对人情世态的看法。
人的感觉并不都是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