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伯金就来找厄秀拉。那是将近中午时,伯金来到小学校问厄秀拉是否愿意同他一起驾车出游。厄秀拉同意了,但她脸色一陰一沉着,毫无表情。见她这样,他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天气晴朗,光线柔和。伯金开着汽车,厄秀拉就坐在他身边,但她的脸色依旧一陰一沉着毫无表情。每当她这样象一堵墙似的冲着他,他的心里就十分难受。
他的生命现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几乎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有时他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厄秀拉、赫麦妮或别人是否存在。何苦麻烦呢!为什么非要追求一种和谐、满意的生活?为什么不在一连串偶然事件中游荡——就象流一浪一汉小说那样?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去在乎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那么严肃地对待别人?为什么要与别人结成如此严肃的关系?为什么不随便些、游游荡荡、承认一切都有其价值?
可说到底,他是命中注定要走老路、要认真生活的。
“看,”他说,“看我买了些什么?”汽车在雪白宽阔的路上行驶着,沿路两旁都是树木。
他给她一卷纸,她打开就看。
“太美了。”她看着礼物说。
“真是太美了!”她又叫起来。“可你为什么把它们给我?”
她挑战地问。
他脸上现出一丝厌烦和愤愤然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
“我想这样。”他冷漠地说。
“可为什么?你这是为什么?”
“一定要我做出解释吗?”他说。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包在纸里的戒指。
“我觉得它们太美了,”她说,“特别是这一只,太美妙了——”
这只戒指上镶着火蛋白石,周围是一圈细小的红宝石。
“你最喜欢那一只吗?”他问。
“是的。”
“可我喜欢蓝宝石的。”他说。
“这一只吗?”
这是一只漂亮的玫瑰型蓝宝石戒指,上面点缀着一些小钻石。
“是啊,”她说,“很好看。”她把戒指举到一陽一光下看了看说。“也许,这才是最好的——”
“蓝的——”他说。
“对,很奇妙——”
突然他一扭方向盘,汽车才避免了与一辆农家马车相撞。但汽车却倾斜在岸边。他开车很马虎,老一爱一开飞车。厄秀拉可吓坏了。他那种莽撞劲儿总让她害怕。她突然感到他会开车出事,她会死于车祸。想到此她一时心凉了。
“你这么开车不是有点太危险了吗?”她问。
“不,不危险,”他说,然后他又问她:“你不喜欢黄色的戒指吗?”
这是一只镶在钢架之类的金属中的方黄玉戒指,做工很一精一细。
“喜欢的,”她说,“可是你为什么买这些戒指?”
“我需要。都是旧货。”
“你买来是自己用吗?”
“不是。我的手戴戒指不象样。”
“那你买它们干什么?”
“买来送给你。”
“为什么给我?你肯定是买来送给赫麦妮的!你属于她。”
他没说话。她手里仍攥着这些首饰。她想戴上这几只戒指,可她心中什么东西在阻挡她这样做。另外她恐怕自己的手太大戴不下,她要避免戴不下戒指丢丑,所以只在小手指上试了试。他们就这样在空空荡荡的街上驾车转游。
坐汽车很令她激动,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现状。
“我们到哪儿了?”她突然问。
“离作坊不远。”
“我们去哪儿呢?”
“哪儿都行。”
她就喜欢这样的答复。
她张开手,看着手中的戒指。三个镶有宝石的圆圆的戒指摆在她的手掌里,她真想戴上试试,但又不想让伯金看见,否则他会发现她的手指头太粗。但他还是发现了。凡是她不想让他看到的他偏偏都能看到。他这么眼尖,真让人恨。
只有那只镶火蛋白石的戒指环圈比较薄,她的手指头可以伸进去。但她这人很迷信,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不,她不要他这象征一性一的戒指。这等于把自己许给他了。
“看,”她向他伸出半握着的手。“别的几个都不合适。”
他看到柔和的宝石在她过于敏一感的皮肤上闪着红光。
“是不合适。”他说。
“火蛋白石不吉利,是吗?”她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我喜欢不吉利的东西。吉利很庸俗。谁需要吉利所带来的一切?反正我不需要。”
“那是为什么呢?”她笑道。
她急于想看看其它两只戒指戴在自己手上是什么样,于是她就把它们穿在小手指上。
“这些戒指本可以再做大一点的。”他说。
“对,”她将信将疑地说。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她知道,接受了戒指就等于接受了一种约束。但命运是不可抗拒的。她又看看戒指,在她眼里它们极漂亮——不是装饰品或财富,而是一爱一物。
“你买了这些戒指真叫我高兴。”说着她不太情愿地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微微一笑。他需要她亲近他,但他内心深处却是愤然、漠然的。他知道她对他怀有一股激一情,这是真的。但这不是彻底的激一情。更深层的激一情是当一个人变得超越自身,超越情感时爆发出来的。而厄秀拉仍停留在情感与自我的阶段——总是无法超越自身。他接受了她,但他并没有被她占有。他接受了黑暗、羞赧的她——象一个魔鬼俯视着神秘腐朽的源泉——她生命的源泉。他笑着、抖动着双肩,最终接受了她。至于她,什么时候她才能超越自己,在死亡的意义上接受他?
这会儿她变得很幸福。汽车在向前行驶,午后的天气柔和、晴朗。她饶有兴趣地聊着天儿,分析着人们和他们的动机——戈珍和杰拉德。他含含糊糊地回答着。他对于各种人的一性一格什么的并不那么感兴趣——人们各不相同,但都受着同样的局限。大约只有两种伟大的观念,只有两条巨大的运动流,从中派生出多种形式的回流。这种回流——反逆流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现不一样,但人们遵循的不过是几条大的规律,从本质上说都没什么区别。他们运动或反运动,毫不受意志支配地遵循着几条大规律,而一旦这些规律和大的原则为人所知,人就不再神秘,也就没什么意思了。人们从本质上说都一样,他们的不同不过是一个主旋律的变奏。他们当中谁也无法超越天命。
厄秀拉不同意这种说法,她认为了解人仍旧是一种历险,不过这也许比不上自己过图说服自己更是一种历险。或许现在她的兴趣有点象机器一样呆板。或许她的兴趣是破坏一性一的,她的分析真象在把东西肢解。在她心目中,她并不在意别人和别人的特殊之处,甚至别人遭毁灭她都不在乎。一时间她似乎触到了心中的这一想法,她沉静下来,只把兴趣全转到伯金身上。
“在暮色中回去不是很美吗?”她说,“我们稍晚一点喝茶好吗?喝浓茶,好吗?”
“我答应人家到肖特兰兹吃晚饭的。”他说。
“可这没关系,你,你可以明天再去嘛。”
“赫麦妮在那儿,”他很不安地说。“她两天以后就会离开这儿。我想我该跟她告别,以后我再也不见她了。”
厄秀拉同他拉开了距离,沉默不语了。伯金眉一毛一紧蹙着,眼里闪动着怒火。
“你不在意吧?”他有点恼火地说。
“不,我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呢?为什么?”她的话很挖苦人。
“我是在问我自己,”他说,“你为什么在意?!可你看上去就是不满意。”他气得眉一毛一紧蹙成一一团一。
“请相信,我不在乎,一点儿都不在乎!去你应该去的地方吧——我就希望你这样做。”
“你这个傻瓜!”他叫道。“我和赫麦妮的关系已经完了。她对你来说比对我还重要。你同她作对,说明你同她是一类人。”
“作对!”厄秀拉叫了起来,“我知道你的诡计。我才不会让你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呢。你属于赫麦妮,被她迷住了。你愿意,就去吧。我不谴责你。可那样的话,你我就没什么关系了。”
伯金气愤极了,狂怒中停下了车。于是,他们就坐在村路*的车中,把这件事说个明白。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危机,他们并未看出这种境况的荒唐之处。
“如果你不是个傻瓜,如果你还不傻,”他痛苦绝望地叫着,“你就该知道,甚至当你错的时候你也应该体面些。这些年我同赫麦妮保持关系是错误的,这是个死亡的过程。但不管怎么说,人还是要有人的面子的。可你却一提赫麦妮就满怀妒嫉地要把我的心都撕碎。”
“妒嫉!妒嫉!我妒嫉!你这样想就错了。我一点都不妒嫉赫麦妮,对我来说她一钱不值。压根儿谈不上妒嫉!”说着她打了一个响指。“你撒谎。你要找回赫麦妮,就象狗要寻到自己吐出过的东西一样。我恨的是赫麦妮所主张的。我所以恨,是因为她说的是假话。可你需要这些假话,你拿它没办法,拿你自己也没办法。你属于那个旧的、死气沉沉的生活方式,那就回到那种生活方式中去吧。但别来找我,我跟它可没任何关系。”
她一气之下跳下汽车到树篱前,情不自禁地摘着粉一红色的桨果,有些果子已经绽开,露出桔红色的籽。
“你可真是个傻瓜。”他有点轻蔑地叫着。
“对,我傻,我是傻。感谢上帝让我这么傻。我太傻了,无法品味你的聪明。感谢上帝吧。你去找你的女人,去吧,她们跟你是一类人,你总有一批这样的人追随你,总有。去找你一精一神上的新一娘一去吧,别来找我,因为我没她们那种一精一神,谢谢你了。你不满意,是吗?你的一精一神新一娘一无法给予你所需要的东西,她们对你来说并不够平易近人、不够肉一感,是吗?于是你甩下她们来找我!你想跟我结婚过家常生活,可又要暗中与她们进行一精一神上的往来!我懂你这套肮脏的把戏。”一股怒火燃遍全身,她双脚发疯地跺着地,于是他害怕了,深怕她打他。“而我,我并不够一精一神化,在这方面我不如赫麦妮——!”说着,她的双眉蹙紧了,目光老虎般地闪烁着。“那就去找她吧,我要说的就这句话,去找她吧,去。哈哈,她,一精一神——一精一神,她!她是个肮脏的物质主义者。她一精一神化吗?她关注的是什么?她的一精一神又是什么?”她的怒气似乎化作烈火喷将出来炙烤着他的脸。他后退了。“我告诉你吧,这太肮脏,肮脏,肮脏。你要的就是肮脏,你渴求的就是肮脏。一精一神化?!难道她的霸道、骄横、肮脏的物质主义就是一精一神化?她是一个泼妇,泼妇,就是这样的物质主义者。太肮脏了。她那股子社一交一激一情到底会怎样?社一交一激一情,她有什么样的社一交一激一情?让我看看!在哪儿?她需要垂手可得的小权力,她需要一种伟女人的幻觉,就是这么回事。在她的灵魂中,她是一个凶恶的异教徒,很肮脏。从根本上说她就是这么个人。其余的全是装的——可你喜欢这个。你喜欢这种虚假的一精一神,这是你的食粮。为什么?那是潜伏着的肮脏所至。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一性一生活有多肮脏吗?还有她的,我也知晓。而你需要的正是这种肮脏,你这骗子。那就过这肮脏生活去吧,去吧。你这骗子。”
她转过身去,战栗着从篱笆上摘下桨果,双手颤一抖着把桨果戴在胸部。
他默默地看着她。一看到她战栗着的敏一感的手指,他心中就燃起一股奇妙的一温一柔之情,但同时他心里也感到气愤、冰冷。
“这种表现很卑劣。”他冷冷地说。
“是的,的确卑劣,”她说,“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看来你是愿意降低自己的身份的,”他说。这时他看到她脸上燃起火焰,目光中凝聚着黄色的光点。
“你!”她叫道,“你!好一个热一爱一真理的人!好一个纯洁的人!你的真理和纯洁让人听着恶心。你这个垃圾堆里刨食的狗,食死一尸一的狗。你肮脏,肮脏,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纯洁,公正,善良,是的,谢谢你,你有那么点纯洁、公正、善良。可你的真实面目是,猥亵,肮脏,你就是这么个人,猥亵、变一态。你还一爱一!你也可以说你不需要一爱一。不,你需要你自己、肮脏和死亡——你要的就是这个。你太变一态,太僵死,还有——”
“过来一辆自行车,”他说。他让她那大声的谴责搞得很不安。
她朝路上看去。
“我才不管什么自行车呢。”她叫道。
她总算沉默了。那骑车人听到这边的争吵声,奇怪地看着这一男一女,又看看停在路上的汽车。
“你好,”他快活地说。
那人走远了,他们沉默了。
伯金脸色变开朗了。他知道总的来说厄秀拉是对的。他知道自己心理变一态了,一方面过于一精一神化,另一方面,自己卑劣得出奇。可是难道她比自己强多少吗?难道别人就能强多少?
“或许这是对的。”他说。“但是赫麦妮的意一婬一并不比你的那种情感上的妒忌更坏。人甚至应该在自己的敌人面前保持自己的体面。赫麦妮至死都会是我的敌人!我必须用箭把她赶走。”
“你!你,你的敌人,你的箭!你把你自己描绘得挺美啊。可这幅画中只有你一个人,没别人。我嫉妒!我说那些话,”她大叫着,“是因为那是事实,明白吗?你是你,一个肮脏虚伪的骗子,一个伪君子。我说的就是这个,你全听到了。”
“很感谢你,”他调侃地扮个鬼脸道。
“是的,”她叫道,“如果你还有点体面,就该感谢我。”
“可是,我没一点体面——”他反讥道。
“没有,”她喊道,“你没一丁点儿。所以,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我走我的路。没什么好处,一点也没有。你可以把我留在这儿了,我不想跟你多走一步,留下我——”
“你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他说。
“不必麻烦了,请放心,我不会出问题的。我钱包里有十个先令,你把我弄到哪儿,这点钱也够我回去的路费。”她犹豫着。她手上还戴着戒指呢,两只戴在小手指上,一只戴在无名指上。她仍犹豫着不动。
“很好,”他说,“最没希望的是傻瓜。”
“你说得很对。”她说。
她又犹豫了片刻。脸上露出丑陋、恶毒的表情,从手指上一撸一下戒指冲他扔过去。一只打在他脸上,另外两只掉到衣服上又散落在泥土中。
“收回你的戒指吧,”她说,“去买个女人吧,哪儿都可以买到,有许多人愿意与你共享那些乱哄哄的一精一神或享有你的肉一欲,把一精一神留给赫麦妮。”
说完她就漫不经心地上路了。伯金伫立着看着她一陰一沉地走远了,一边走一边揪扯着篱笆上的树枝子。她的身影渐渐变小,似乎在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觉得头脑中一片黑暗,只有一点意识的游丝在抖动着。
他感到疲惫虚弱,但也感到释然。他改变了下姿势,走过去坐在岸边上。毫无疑问厄秀拉是对的。她说的的确是真情。他知道他的一精一神化是伴随着一种坠一落的,那是一种自我毁灭的快一感。自我毁灭中的确有一种快一感,对他来说当自我毁灭在一精一神上转化成另一种形式出现时更是如此。他知道,他这样做了。还有,难道厄秀拉的情感之一婬一不是同赫麦妮那种深奥的意一婬一同样危险吗?熔化,熔化,这两种生命的熔合,每个男一女都坚持这样做,不管是一精一神实体还是情感实体,不是都很令人恶心、可怕吗?赫麦妮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观念,所有的男人都得追随她,而厄秀拉则是完整的母腹,是新生儿的浴池,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奔向她!她们都很可怕。她们为什么不是个一性一化的人,为什么不受到自身的限制?她们为什么如此可怕得完整,如此可憎得霸道?她们为什么不让别人自一由,为什么要溶解人家?一个人完全可以沉湎于重大的事情,但不是沉湎于别的生命。
他不忍心看着戒指陷在路上的泥土中。他拾起戒指,情不自禁地用手擦着上面的泥土。这戒指是美的象征,是热烈的创造中幸福的象征。他的手上沾上了沙砾,脏了。
他头脑中一片黑暗。头脑中凝聚着的意识粉碎了,远逝了,他的生命在黑暗中溶化了。他心中很是焦虑。他需要她回来。他象婴儿那样轻微、有规律地喘一息着,象婴孩一样天真无邪,毫无责任感。
她正往回走。他看到她正沿着高高的篱笆漫不经心地朝他缓缓走来。他没动,没有再看她。他似乎静静地睡了,蛰伏着,彻底放松了。
她走过来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看我给你采来了什么花儿?”说着她把一束紫一红一色的石楠花捧到他面前。他看到了那一簇喇叭样的各色花儿和细小如树枝般的花梗,还看到捧着花的那手,她手上的皮肤那么细腻、那么敏一感。
“很美!”他抬头冲她笑着接过了花儿。一切又变得很简单了,复杂一性一全消逝了。但是他真想大叫,但没叫出声,他太累,感情负担太重了。
随后他心中升起一股对她的一温一柔激一情。他站起来,凝视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全新的脸,那么骄纤,脸上露出惊奇与恐惧的表情。他搂住她,她把脸伏一在他的肩上。
安宁,那样宁馨,他就站在路上默默地拥抱着她。最终是静谧。原先那可恶的紧张世界终于逝去了。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那奇妙的黄色光芒变得柔和、一温一顺起来,他们二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了。他吻了她,一温一柔地,一遍又一遍。她的目光充满了笑意。
“我骂你了吗?”她问。
他也笑了,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千万别在意,”她说,“这也是为了咱们好。”他一温一柔地吻了她许多次。
“难道不是吗?”她说。
“当然,”他说,“等着吧,我会报复的。”
她突然一声大笑,猛地拥抱住他。
“你是我的,我的一爱一,不是吗?”她叫着搂紧了他。
“是的。”他一温一柔地说。
他的话那么肯定,语气那么一温一柔,令她无法动弹,似乎屈从于一种命运。是的,她默许了,可他却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就做了一切。他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一温一柔、幸福地吻她,他的吻几乎令她的心停止了跳动。
“我的一爱一!”她叫着,抬起脸惊喜地看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的眼睛是那么美、那么一温一柔,丝毫不因紧张和激动而有所改变。他漂亮的眼睛向她微笑着、同她一起笑着。她把脸埋在他的肩上,生怕他看到她的脸。她知道他一爱一她,但她有点怕,她处在一个奇特的环境中,被新的天空包围着。她渴望他爆发出激一情来,因为只有在激一情中她才能随一心一所一欲。但这渴望是脆弱的,因为周围的环境是可怕的。
她再次猛然抬头,冲动地问:
“你一爱一我吗?”
“一爱一,”他回答,他只看到伫立的她,没注意她的动作。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你应该这样,”她说着扭脸向路上看去。“你找到戒指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
“在我衣袋里。”
她的手伸进他的衣袋中掏出戒指。
她感到不安。
“咱们走吧?”她说。
“好,”他答道。他们又一次上了车,离开了这块值得纪念的战场。
他们在傍晚的旷野中游荡着,汽车欢快地行驶着,既优雅又超然。他的心里安然又甜蜜,生命似乎从新的源泉中流一出从他身上流过,他似乎刚从阵痛的子一宫里出生。
“你幸福吗?”她出奇兴奋地问。
“幸福。”他说。
“我也一样,”她突然兴奋地大叫着搂住他,用力拥抱着他。可他还在驾驶着车。
“别再开了,”她说,“我不希望你总在做什么事。”
“咱们结束了这次短短的旅行,就自一由了。”
“我们会的,我的一爱一,我们会的。”她欢快地叫着,趁他向她转过身来时吻了他。他意识上的紧张感打破了,他又清醒地驾驶着汽车。他似乎全然清醒了,他全身都清醒了,似乎他刚刚醒过来,就象刚刚出生,就象一只小鸟刚冲破蛋壳进入一个新世界。
他们在暮色中下到山下,突然厄秀拉发现右首的空谷中南威尔寺的影子。
“咱们都到了这儿了!”她兴奋地叫着。
那僵硬、一陰一郁、丑恶的教堂矗一立在茫茫的暮色中,进到小城中,发现金黄色的光芒在商店的橱窗中闪烁着。
“我爸爸和一妈一妈一刚刚相识的时候就到这儿来过,”她说,“他喜欢这座寺庙。你喜欢吗?”
“喜欢。它象透明的石英耸入黑暗的夜空。咱们就在撒拉逊酒店里喝晚茶吧。”①——
①指下午五——六时的茶点,配有肉食冷盘。
下山时听到寺院里的钟正奏响六时的曲子:
“今夜,光荣属于你,我的上帝
这月光保佑你——”
在厄秀拉听来,这乐曲正从黑暗的夜空中一点点落下,落在小城的暮色中。这乐曲就象多少世纪前一陰一郁的声音,太遥远了。她站在这古老的酒店院子里,呼吸着稻草、马厩和汽油味儿。抬起头,她可以看到天上刚刚崭露出的新星。这一切都是怎样的啊?这不是实际的世界,这是童年的梦境——一段宝贵的回忆。世界变得一点都不真实。她自己成了一个陌生、虚幻的人。
他们一起坐在小客厅里的壁炉旁。
“是吗?”她笑道。
“什么?”
“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吗?”
“最好的是真的。”他冲她做个鬼脸道。
“是吗?”她笑着,但仍没有把握。
她看着他,他仍然那么远。她的心灵中又睁开了一双新的眼睛。她发现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怪动物。她似乎被迷住了,一切似乎都变形了。她又想起《创世纪》这本魔书中讲的事:上帝的儿子看到人的女儿很美。①而伯金就是这些奇特的人之一,他从远处俯视她,发现她很美——
①《圣经-创世纪》
他站在炉前地毯上,看到她仰起的脸就象一朵鲜艳夺目的花儿,沾着清晨第一颗露珠,闪着金黄金黄的光芒。他微笑着,似乎世间没有任何语言,只有对方心中默默幸福开放的花朵。他们微笑着,只要对方存在他们就高兴,那是纯粹的存在,不用你去想,甚至不用你去感知。但他的眼睛却透着嘲弄的神情。
她象着了魔一样迷上了他。她跪在炉前地毯上,搂住他的腰,脸埋一进他的两一腿中。多么美妙!多么美妙!她感到无限美妙!
“我们相一爱一着。”她兴奋地说。
“不仅是一爱一,”他说着俯视她,脸上闪烁着光芒。
她敏一感的指尖无意识中摩挲着他的大一腿,顺着一股神秘的生命流摩挲着。她发现了什么东西,发现了某种超越生命本身的东西。那种神秘的生命运动,在腹下的腿上。那是他生命奇特的真实,那是生命本身,沿着腿部直泻下来。是在这儿,她发现他是始初上帝的儿子,不是人,是别个什么。
这就够了。她有过情一人,她知道激一情是怎么一回事。可现在这东西既不是一爱一也不是激一情。这是人的女儿回到上帝的儿子的怀抱,这陌生的非人的上帝始初的儿子。
她的脸释放出金色的光芒,她抬头看着他,他站在她面前,她的双手搂住他的双一腿。他俯视着她,那闪亮的眉一毛一就象王冠一样。她就象开放在他膝下的一朵美丽的花朵,一朵超越女一性一、放射着异彩的天堂之花。但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禁锢着他,让他无法去喜一爱一这朵伏一在他膝下闪着异彩的花朵。
但对她来说她的目的都达到了。她已经发现了上帝始初的儿子,他也发现了人类最初的漂亮女儿。
她的手摩挲着他的腰一臀一和大一腿,抚一摸一着他的背,只感到一股活生生的烈火从他身上冥冥地流一出从她身上通过。这是她从他身上吸出的一股黑暗的激一情电流。她在她和他之间筑起了一条新电路,新的激一情电能发自最黑暗的肉一体电极,形成完美的电路。这里一股黑色的流,从他身上流向她,把他们两人淹没在宁馨与美满的海洋中。
“我的一爱一,”她叫着,向他仰起脸,狂喜中睁大了眼睛、张牙了嘴巴。
“我的一爱一,”他回答着俯下一身一个劲儿吻她。
她抱住他的腰一臀一,抱个满怀,他弯下腰时她似乎触到了他身上那黑暗的神秘物。她几乎要在他身下昏过去,他俯下一身,也似乎要昏过去。对他们双方来说这都是完美的死亡,同时又是对生命难以忍受的接近,是最直接的美妙的满足,它惊人地流一溢自最深的生命源泉——人一体内最黑暗、最深处和最奇妙的生命力,它发自腰一臀一的基底。
沉默过后,陌生的黑暗河流从她身上淌过,她的意识随之而去,从后背一直降到双膝又流过她的脚,这奇特的洪流横扫了一切,让她成为一个新人,她自一由了,她全然是她自己了。于是她静静地站起身,快活地冲他笑着。他站在她面前,脸上微微发光,那么真实,令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那奇特的身躯伫立着,他的躯体内蕴育着奇妙的泉,就象始初上帝的儿子的躯体。他体内奇特的泉比任何她想象的或知晓的泉都更神秘、更强大、更令人满足,啊,令人肉一体上感到神秘的满足。她曾以为没有比生一殖器源泉更深的源泉了。可现在,看吧,从这男人岩石般的躯体中,从他奇妙的腹部和腿部更深远的神秘一处奔涌一出难以名状的黑暗和财富之流。
他们那么高兴,全然沉醉了。他们笑着去用餐。晚饭有鹿肉和馅饼,一大片火腿,水芹,红甜菜根,欧楂和苹果馅饼,还有茶。
“这么多好东西呀!”她欢快地叫道,“看上去是多么高雅!
我来倒茶吧?——”
平时,她做起这类台面儿上的事来总是很紧张、犹犹豫豫。可今天她什么都忘了,从容不迫,全然忘记了什么叫害怕。茶水从细细的壶嘴儿中流一出来的样子很好看。她给他递茶杯时眼睛里透着微笑。她终于学会了安然、熟练地做这一切。
“一切都是我们的。”她对他说。
“一切。”他说。
她得胜似地笑了。
“我太高兴了!”她叫道,表现出难以言表的释然。
“我也是,”他说,“不过我想咱们还是最好摆脱咱们的任务,越快越好。”
“什么任务?”她揣度着问。
“咱们必须尽快扔下咱们的工作。”
她表示理解。
“当然,”她说。
“我们必须走,”他说,“没别的,快走。”
她从桌子另一面怀疑地看着他。
“可去哪儿呢?”她问。
“不知道,”他说,“咱们就转游一会儿吧。”
她又疑虑地看着他。
“去磨房吧,我在那儿可高兴了。”她说。
“那里离旧的东西太近了点,”他说,“还是随便转转吧。”
他的声音竟是如此一温一柔、如此轻快,象兴奋剂一般从她的血管中穿过。她梦想着有一个峡谷、荒蛮的园子,那里一片静谧。她渴望着灿烂辉煌的场景——这是贵族式的奢望。无目的地漫游让她觉得太不安定,令她不满。
“你打算转游到哪儿去呢?”她问。
“不知道。我感到似乎是我们刚见面就要到远方去。”
“可能到哪儿去呢?”她焦虑地问,“归根结底,只有这个世界,哪里都不算远。”
“但是,”他说,“我愿意同你一起走——去不知道的地方。最好漫游到不知道的地方去。就去那里。一个人需要离开已知的世界,到我们自己的未知地方去。”
她仍在沉思。
“你看,我的一爱一,”她说,“我们只要是人,恐怕就得对现存世界认可,因为没有另一个世界。”
“不,有的,”他说,“有那样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获得自一由,在那里人不必穿更多的衣服——一件甚至都不需要——在那儿你可以遇见不少饱经沧桑的人,把什么都视作理所当然——在那儿你就是你自己,没那么多麻烦事。有那么个地方——有那么一两个人——”
“可是,哪儿呢——”她叹息道。
“某个地方——随便什么地方,咱们姑且漫游而去吧。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好吧,”她说,一想到旅行她就害怕,不过只是旅行罢了。
“去获得自一由,”他说。“在一个自一由的地方,和少数几个人在一起,获得自一由!”
“那好,”她沉思着说。可是“少数几个人”一词却让她不快。
“这并不是一个地点的问题,”他说,“这是一种你、我及他人之间完美的关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一由相处。”
“是的,我的一爱一,不是吗?”她说,“你和我,你和我,不是吗?”说着她向他伸展出双臂。他忙走过去俯身吻她的脸。她再一次搂住他,双手从他的肩膀缓缓向下滑一动,重复着一个奇妙的节奏,滑一下去,神秘地抚一摸一着他的腰一臀一和腹部。一种美满的感觉令她神魂颠倒,那美妙的占有、神秘的安然象死亡一样。她那样彻底地、过分地占有了他,以至于她自己都失落了。其实她只不过坐在椅子中,忘我地拥抱着他。
他一温一柔地吻着她。
“我们永不再分离,”他喃言道。她一言不发,只顾用双手用力压着他躯体上黑暗的源泉。
当他们从颠狂状态中醒来时,他们决定写辞职书。她想这样做。
他按了一下铃,要来没印着地址的信纸。侍从擦干净桌子。
“现在,”他说,“你写你的。写上你的家庭住址和日期,然后写‘教育长官,市政厅,××先生——’好!我不知道如何忍耐下去,我想一个月内可以解决问题,不管怎样吧,写‘先生,我请求辞去威利-格林小学教员的职务。一月内如获恩准,不胜感激。’行了。写好了吗?让我看看。‘厄秀拉-布朗一温一’。好!现在我来写我的。我应该给他们三个月的期限,当然我可以说是健康原因辞职。我可以好好安排一下。”
说完他坐下写他的正式辞职书。
“诺,”他封上信封、写好地址后说,“咱们是否从这儿把信发出去?一起发。我知道杰克会说:‘这是偶然现象!’他会发现这两封信一模一样。让他这么说吗?”
“我无所谓。”她说。
“不吗——?”他沉思着问。
“这无所谓,不是吗?”她说。
“对,”他回答,“别让他们瞎想我们。我先寄走你这封,然后再寄我的。我可受不了他们一胡一猜乱想。”
他的眼睛透出异常的真诚看着她。
“你是对的。”她说。
她向他抬起神采奕奕的脸,似乎要把他吸过去。他变得神魂颠倒了。
“咱们走吧?”他说。
“听你的。”她说。
他们很快就出了小城,开车在起伏不平的乡间路上行进着。厄秀拉依偎着他一温一暖的躯体,凝视着微弱的灯光照亮的前方道路。时而是宽阔的旧路,路两边的草场,车灯照耀下现出飞跃的魔影和一精一灵,时而前方出现树丛,时而露出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围场和粮仓的尖顶。
“你还去肖特兰兹吃晚饭吗?”厄秀拉突然问,吓了他一跳。
“天啊!”他叫道,“肖特兰兹!再也不去了。再说,也太晚了呀。”
“那我们去哪儿呢?去磨房吗?”
“如果你喜欢,就去。这样美好的夜晚,去哪儿都可惜。走出这夜幕,实在太可惜。可惜呀,我们无法停留在这黑夜中。这夜色比什么都美好。”
她坐在车中遐想着。汽车颠簸着。但她知道她离不开他,这黑暗把他们两人缚在了一起包围起来,这黑夜是无法超越的。再说,她对他那一温一暖的腰一臀一有了神秘、黑暗的感知,感到了命运之无法抗拒和美,人需要这种命运并且完全接受这种命运。
他僵直地坐着开着车,那样子象个埃及法老。他感到他象真正的埃及雕塑那样有一种太古的力量,这力量真实、难以言表。他嘴角上挂着一丝谜一样的微笑。他知道他的脊背和腰一臀一部有一股奇特神秘的力量直流向双一腿,这力量让他动弹不得,使得他下意识地微笑起来。他知道怎么让自己另一种肉一体意识清醒有力。依靠这个源泉他获得了纯粹、神秘的控制力,魔幻、神秘的黑暗力量,象电流一样。
很难张口说话,坐在这纯粹的生动的寂静中是多么美满,这沉静中溶满微妙、难以想象的感知与力量,这沉寂被太古的力量所支撑着,就象那纹丝不动、力量超群的埃及人永远端坐在活生生、微妙的沉寂中。
“咱们别回家了吧,”他说,“这辆车里的座位可以放下来当一床一用,再支上车篷就行了。”
听他这么说,她又喜又惊,惊喜地靠近了他。
“那家里人怎么办?”她问。
“拍个电报去即可。”
没有更多的语言,他们默默地驱车前行。但他一转念又驾车朝某个方向开去。他的理智还能够指挥他开车的方向。他的手臂、他的胸膛和他的头脑象古希腊人一样灵活,他的双臂决不象古埃及人的手臂那样僵直、毫无知觉,头脑也不是封闭,糊涂的。闪烁着火花的智慧照耀着他凝视着黑暗,照耀着那种埃及人式的注意力。
他们来到路边的一座村庄。汽车徐徐滑行着直到他看到村中的邮局才停车。
“我给你父亲拍个电报,”他说,“我只说‘在城里过夜’,好吗?”
“好的。”她说。她不愿细想什么。
她看着他进了邮局。她发现这邮局还是一家商店呢。他可真怪。甚至当他走进明亮的公共场合,他仍旧显得黑暗、富有魔力,似乎他的躯体是沉寂、微妙、强壮的所在,让人难以发现。他在那里!一阵兴奋中她发现了他,他的存在从来不会显露出来,强壮得可怕,现在变得既神秘又真实。这个黑暗、微妙、永远不会改变的实体使她变得完美、获得了自身完美的存在。于是她在沉寂中也变得黑暗、得到了满足。
他回来了,往车里扔进一些包。
“这儿有些面包,一奶一酪、葡萄干、苹果和纯巧克力,”他的声音表明他似乎在笑,那是因为他十分沉稳、蕴藏着纯粹的力量。她一定要抚一摸一他,光说和看一点用也没有。光凭观察就想理解他只能歪曲他。黑暗和沉寂要先笼罩她,然后她才能在抚一摸中神秘地感知他。她必须轻一盈地、忘我地与他结合,获得知识——那是知识的死亡,在不知中获得保证。
很快他们又驱车行驶在黑夜中了。她没有问驶向何方,她不在乎。她安然冷漠地坐着,纹丝不动、毫无用心。她就坐在他身边养神,就象一颗星星一样与他保持着平衡。她仍然启盼着。她要抚一摸一他。她的指尖意欲触到他的真实——黑暗中他那一温一暖、纯粹、不可改变的腰部的真实。忘我地在黑暗中抚一摸一他活生生的真实——他完美一温一暖的腰部和腿部,这是她的热望。
他也在固执地等待着她来索取,就象他已从她那里得到了一样。他通过黑暗的感知了解了她。现在她要了解他了,这样他才能得到解脱。他将会象一位埃及人一样在黑暗中获得自一由,在完美的平衡中和肉一体存在的纯粹的神秘焦点上固定。
他们会相互保持星与星一样的平衡,这就是自一由。
她发现车正在树丛中穿行,四下里尽是古树和凋零的羊齿草。前方尽是苍白、盘根错节鬼影一样的树干,就象一些老牧师的身影在晃动,羊齿草显得神秘、富有魔力。夜漆黑,云低垂,汽车缓缓行驶着。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她喃言问。
“在舍伍德森林中。”
很明显,他知道方位。他盯着前方缓缓地开车,开到了一条绿色的林中路上。车缓缓地转了个弯,在橡树丛中行进来到另一条绿色道路上。路渐渐拓宽,前面是一片草场,一条小溪在一面斜坡下汩一汩流淌。伯金在这儿停下了车。
“就在这儿吧,”他说,“熄了车灯吧。”
他立即熄了灯,四下里一片漆黑,树影婆娑,象是黑夜中其他生物。他在羊齿草上铺上一块毯子,然后他们就默默地坐在上面。林子中发出微弱的响声,但没有噪乱,不可能有噪乱,这世界的噪乱被禁止了,弥漫着一个新的神话。他们甩掉衣服,他把她搂过来,发现了她,发现了她那未曾一裸一露出的肉一体上纯洁的光芒。他压抑着欲一望,手指触在她未曾展示过的一裸一体,沉寂压在沉寂上,神秘之夜的躯体压在神秘之夜的躯体上,男人和女人的夜无法用眼睛看得清,无法用理智去了解,你只觉得这是活生生的异体被展示着。
她渴望他,抚一摸一着他,在黑暗、微妙、绝对的寂静中抚一摸一着他,与他进行着最大限度的难以言表的一交一流,获得了美妙的礼物,也向他做出奉献——这是一个神话,其真实永远也无法得知,这活生生的肉一欲真实永远也不能转换成意识,只停驻在意识之外,这是黑暗、沉寂和微妙之活生生的肉一体,是神秘而实在的肉一体。她的欲一望得到了满足。他的欲一望也得到了满足。他们在各自对方的眼中是一样的——都是远古的神秘、真实的异体。
他们在车篷下度过了寒夜,一觉睡到天亮,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了。他们对视一下,笑了,然后又向远处看去。然后他们相互吻着,回忆着那个美好的夜晚。那个夜晚太美了,那是黑暗真实的世界的馈赠,他们似乎害怕去回忆。于是他们避而不谈昨夜的感受